老家門前的那棵樹又開花了。
它每年都開花，小朵小朵的像羊脂玉一樣小白花，但卻沒甚么香味。爺爺在世時喜歡抬一個小凳坐在樹下看一本厚厚的書，我問他，他說他看的是《石頭記》，那時候只覺得寫石頭的書有什么好看的，直到后來長大了才明白原來《紅樓夢》就是《石頭記》，《石頭記》就是《紅樓夢》。
爺爺最喜歡其中的一句詩，據他所說其實作者也是引用，并非原創，可是事實真相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不僅他念，他還要求我也要記住。“吃飯之前先背一遍我教你的詩”“嫩……洗夢因春冷，仙氣襲人……”“錯了錯了，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我經常背錯，但爺爺也從來都不生氣，只是笑著看著我然后再背一遍給我聽。
小的時候一直覺得爺爺什么都懂，所以我也會問他為什么那棵樹的花沒有香味。每次問他，他不是笑著不說話就是讓我繼續背詩，而且那一句背得最多。于是我在想難道爺爺也不知道，心中第一次對爺爺的“權威”產生了懷疑，總是在想這個問題，雖然一直都沒有結果。所以我對童年最深的印象就是一棵開著小白花的樹和飄揚在樹上的那句小詩……
后來父母因為想獲得更好的發展就搬到了城里，我也只有離開爺爺離開這個承載著我童年歡笑的小村莊。初到城里的新鮮感很快被無助和自卑所取代，現在想來伴隨我少年時代最多的是沉默，而長大以后得到最多的卻是心靈的空虛以及生活的苦難。我的氣運似乎一直就在那個小村莊，離開了那里我受到了的更多的是疲憊和孤獨。其間我曾收獲過許多榮譽，也獲得了一些成就，但是卻一直沒有找到我兒時深藏在心里現在已經模糊不清的夢。我知道夢早已隨著那棵樹深深地埋在了故鄉的地下，那里才是我最心安的港灣。
后來我也曾回去過，想看看那棵樹，可是終究沒有碰上它的花期，只得坐在門口看著它的枝丫，看著坐在樹下的爺爺一天天變老。爺爺的身體開始越來越差，我回去了他也不在要我背詩，只是看著我，用他混濁的眼睛……
爺爺去世的消息來得有點突然。那時候我并沒有在他身邊，當我見到他時，他只是安靜躺在屋里，而門口正對的那棵樹，花正傲然綻放。
他被埋葬在了后山，埋葬在了這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小村莊下。
我再次站在這棵樹前，是爺爺已經下葬后的第二天。看著這樹這花，心中無喜無悲。摘下一朵放在掌心仔細嗅嗅，果然還是一樣的無味。這一瞬間曾經的過往不論是快樂幸福還是痛苦遺憾都開始交織化為那句詩浮現在我的腦海。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話:生活就是一場永恒的痛苦的歷程。這個我仿佛又看見了爺爺，他就靜靜站在那棵樹下，仍然像以前那樣笑著看著我。
輕輕把花送到鼻尖，慢慢呼吸。
“聞到了嗎？”爺爺問
“聞到了”
“什么味”
“是酒香”
此時清風拂過，落花隨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