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觀影——聊齋志異(1101-1109)

1101.曾友于

農業社會家族糾紛紀實,讀來令人窒息!

曾老翁,是昆陽的世家大族。老翁剛死去還沒入斂時,兩眼中忽然淚出如汁,老翁的六個兒子都不解是什么緣故。次子曾悌,字友于,是縣中名士,見此情景,認為不吉利,告戒弟兄們各自謹慎,不要讓父親死了后還感到痛心。但弟兄們卻有一半譏笑他迂腐。

原來,老翁原配妻子生了長子曾成,長到七八歲時,母子二人都被強盜擄去。續娶后,生了三個兒子:曾孝、曾忠、曾信,妾又生了三個兒子:曾悌、曾仁、曾義。曾孝因為曾悌等三人都是庶出,十分鄙視,不和他們來往,拉攏曾忠、曾信,結成幫派。有時和客人喝酒,曾悌等經過堂下,也傲不為禮。曾仁、曾義都很氣憤,和曾友于商量,也跟他們為仇,曾友于不聽,百般寬慰。曾仁、曾義年齡還小,哥哥既不同意,也就罷了。

曾孝有個女兒,嫁給了本縣一姓周的人家,后來病死了。曾孝便叫上曾友于,要去周家問罪。友于不愿去,曾孝很生氣,命曾忠、曾信糾集本族中的無賴子弟,去捉了周妻,橫加毒打,拋糧摔碗,盆盆罐罐砸了個一干二凈。周家告了官府,縣令大怒,將曾孝等拘拿了去,下在獄中,要申報郡府,革去功名。友于為弟兄們擔心,自己去見縣令投案。對友于的品行,縣令一向器重,看在他的面上,諸兄弟們才沒受多少苦。友于又到周家,代表弟兄們負荊請罪,周家也看重友于,官司才算了結。但曾孝回家后,并不感激友于。不長時間,友于的母親張夫人去世。曾孝等三弟兄也不穿喪服,照舊歡宴喝酒。曾仁、曾義氣憤不過,友于說:“這是他們無禮,對我們有什么損害?”等入葬時,曾孝等又守住父親的墓門,不讓張夫人合葬。友于沒辦法,只得將母親暫時葬在墓道中。又過了不長時間,曾孝的妻子亡故。友于招呼曾仁、曾義過去赴葬,二人說:“老一輩的喪禮他都不講,還講什么小一輩的喪禮!”友于再三勸告,二人不聽。友于只得自已前去,到選葬時,哭得十分傷心。此時,卻隔墻聽見曾仁、曾義又是敲鼓,又是奏樂,曾孝大怒,糾合諸弟兄去毆打二人,友于操起根棍子跑在前面。曾仁先覺到不好,立即逃走了。曾義剛要跳墻,被友于從后面一棍打下來。曾孝等人上前拳棍交加,往死里毆打。友于見狀,忙用身子護住弟弟。曾孝大怒,責罵友于。友于說:“責打曾義,是因為他太無禮,但他罪不至死。我不偏袒弟弟的過錯,也不幫助哥哥的兇暴。你如還沒出氣,就打我吧!”曾孝掉過棍來就打友于,曾忠、曾信也跟著,打罵聲、痛叫聲震驚了鄰居。大家忙都跑過來勸解,曾孝才悻悻地走了。友于挨了打,毫不怨恨,扶著拐杖到哥哥曾孝家請罪。曾孝卻將他趕了出去,不讓居喪。曾義也被打得遍體鱗傷,水米不進。曾仁悲憤不已,寫下訴狀,告了曾孝等不為庶母出喪。縣令接狀發簽,捉拿了曾孝、曾忠、曾信,讓友于陳述事情經過。友于因為臉被打傷,無法去縣衙,呈文稟報縣令,哀求息事寧人。縣令便銷了此案,不再過問。曾義不久傷也好了。從此后,雙方仇怨日深。曾仁、曾義都年小體弱,常遭毒打,抱怨友于說;“人家都有弟兄,就我們沒有!”友于生氣地說:“這話是我應該說的,你們說什么?”又苦勸兩個弟弟忍耐,二人始終不聽。友于便鎖好門窗,攜帶妻子兒女借住到別的地方,離家五十多里路,希望從此后耳根清靜,再不管閑事了。友于在家時,雖然并不幫著弟弟們,但曾孝等也有顧忌。友于走后,曾孝等稍不如意,就跑到曾仁、曾義的家門口高聲辱罵,連去世的母親也跟著受辱。二人估量著敵不過,只有關門鎖戶,一心想找個機會殺了他們,拼個你死我活。每出門,懷里都揣著利刃。

一天,被強盜擄去的長兄曾成,忽然帶著家眷逃了回來。曾孝等三兄弟因為分家已久,一塊商量了三天,竟無處安置他。曾仁、曾義暗喜,將長兄叫到自己家中養著,又去告訴了友于。友于十分高興,忙回家來,三弟兄共同勻出田產、房屋,讓長兄住下。曾孝等卻認為友于三人是買好送人情,又憤怒地跑上門來叫罵。曾成長期淪落在賊寇中,養成了勇武剛猛的脾氣,此時不禁大怒,罵道:“我回家來,你們沒有一個人肯倒出間屋子,幸虧三個弟弟念手足之情。現在你們上門叫罵,是想趕我走嗎?”沖出家門,用石頭將曾孝打翻居地。曾仁、曾義見機,各持棍棒、一涌而上,捉住曾忠、曾信痛打一頓。曾成又到縣衙告狀,縣令命人詢問友于,友于只得去拜見縣令,低頭無語,只是流淚。縣令征求他的意見,友于說:“求大人給個公斷!”縣令便判曾孝等都拿出財產,曾老翁的家業由七人平均分配。從此后,曾仁、曾義與曾成更加互相愛護尊敬,談及葬母一事,三人都傷心地落了淚。曾成怨恨地說:“如此不仁義,真是禽獸!”便想開墳,將庶母與父親合葬。曾仁跑了去告訴友于,友于匆忙回家,勸阻長兄。曾成不聽,訂下日子,開墓改葬。到了那天,曾成在墓前擺上祭品,又一刀砍去了墓邊一棵樹的樹皮,對六個弟弟說:“誰不披麻戴孝,就如同此樹!”大家唯唯聽命。一家人痛哭著重新為張夫人發喪,一切按禮儀進行畢。此后,弟兄們相安無事。但曾成性子暴烈,動不動就打罵弟弟們,對曾孝尤其嚴苛。惟有看重友于,即使是盛怒之下,只要友于來到,一句話就煙消云散。曾孝行事,曾成總是看不順眼。曾孝因此無一天不去友于家,暗地里對著友于咒罵長兄。友于委婉地勸解,還是不聽。友于受不了他的騷擾,只得又將家遷到三泊,離家越發遠了,也就漸漸地很少通音訊了。弟兄們雖都害怕曾成,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又過了三年,曾孝已是四十六歲的人了。生了五個兒子,長子繼業、三子繼德,是嫡妻生的;次子繼功、四子繼績是妾生的;一個奴婢還生了個兒子,叫繼祖,都已長大成人。也效仿父親過去的做法,分別結成幫派,整天爭斗不休,連曾孝也制止不了。曾繼祖沒有親兄弟,年齡又最小,兄長們誰都對他又打又罵。繼祖的岳父家距三泊不遠,一次,去拜見岳父時,繞道看望叔父友于。進入家門,見叔家兩個哥哥一個弟弟,正在弦歌誦讀,那種和睦親近的樣子,令繼祖感慨萬千,便住在叔家,一連幾天不說回去。叔父催促,就哀求叔父同意自己住在這里。友于說:“你住在這里,你父母都不知道,所以讓你快回去。我豈是吝惜那一碗飯嗎?”繼祖只得返回。過了幾個月,繼祖帶著妻子去給岳母拜壽,告訴父親說:“我這次去就不回來了。”父親詢問緣故,繼祖流露了要借住到叔父家的意思。父親擔心和他家夙有嫌隙,恐難以久住。繼祖說:“父親太過慮了,我二叔可是圣賢之人!”于是攜妻去了三泊。友于為他打掃了房子,讓他住下,當兒子一般看待,讓他和長子繼善一塊讀書。繼祖最聰慧,寄居叔家一年多,就考進云南郡學。此后,更是與繼善關門苦讀,十分勤奮,友于非常喜愛他。

自從繼祖去了三泊后,家中弟兄們更加不睦。一天,為了點小事,繼業又辱罵庶母。繼功大怒,將繼業一刀刺死。官府拘捕了繼功,嚴刑拷打,不幾天便死在獄中。繼業的妻子馮氏還整天以罵帶哭,繼功妻劉氏聽見,惱怒無比,罵道:“你家男人死了,我家男人就活著嗎?”持刀進入繼業家,將馮氏又殺死了,自己投井而亡。馮氏的父親馮大立,痛憤女兒慘死,率領自家子弟,衣服里暗藏兵器,去捉拿住曾孝的妻子,剝下衣服,在路上痛打。曾成大怒說:“我家死人如麻,馮家怎敢又如此?”吼叫著沖出家門,曾家子弟隨后,將馮家打了個落花流水。曾成首先抓住馮大立,割下了兩個耳朵,馮大立的兒子見狀急救,被繼績用鐵棍一下橫掃,打斷了雙腿。馮家人都被打傷,一哄而散。只剩下馮大立的兒子躺在路邊呻吟,曾成用胳膊夾著他,扔到馮家村外,自己回來了。又讓繼績去縣里自首,馮家的狀子正好也到了縣里,于是曾家子弟盡被拘拿,只有曾忠逃走了。跑到三泊,在友于家門外徘徊不敢進。正好友于領著兒子繼善和侄子繼祖科考歸來,看見曾忠十分吃驚,問到:“弟弟怎么來了?”曾忠還沒說話,已經涕淚交流,長跪在路邊。友于忙拉住手,把他拽進家內,詢問后才得知家里發生的變故,大驚說:“這可怎么辦!一家人都兇橫暴戾,我早預料到大禍不遠了!否則我怎會躲到這里?但我離家已久,與縣令久不通聲氣,現在就是一路跪著去哀求,也只會受辱罷了。只希望馮家父子重傷不死,我們爺三個僥幸有考中舉人的,這場大禍倒還能消解。”于是,留住曾忠,白天一塊吃,晚上一起睡,曾忠很是感激,又十分慚愧。住了十幾天,見他們叔侄親如父子,兄弟如同胞手足,不禁凄然落淚,說:“現在才知道自己從前不是人啊!”友于很高興他能悔悟過來,兩人相對不禁心酸悲傷。不長時間,人報友于父子同榜考中舉人,繼祖也中了副榜,全家大喜。也不去赴“鹿鳴宴”,先趕回老家省視祖墳。明代末年,科甲最重,馮家聽說友于高中,也自收斂了些。友于又托親友送給馮家許多財物、糧食,讓他們買藥治傷,官司才算了結了。曾家全家人都哭泣著感激友于,懇求他搬回老家來。友于和弟兄們焚香立誓,以讓他們都改過自新,然后將自己家遷了回來。繼祖仍想跟著叔父,不愿回自己家。曾孝對友于說:“我沒有德行,不該有光宗耀祖的兒子。弟又善于教誨,就讓他做你的兒子吧。等他有了長進,再請賜還給我。”友于答應了。

又過了三年,繼祖果然中了舉人。友于便讓他搬到父親家住,夫妻二人痛哭著離去。不幾天,繼祖有個兒子才三歲,又逃到友于家,藏在繼善屋里,不肯回去。捉了回去就逃回來,曾孝只得叫繼祖分家另過,和友于作鄰居。繼祖把自己家開了個門,通向叔父家,一早一晚跟往常一樣問安。此時,曾成已經老了,家里的事都由友于作主。從此后,全家和睦,兄弟友愛,孝敬父母,家風一天天好起來了。?

1102.嘉平公子

講嘉平縣某公子,生得容貌俊秀,風流瀟灑,到郡里去考秀才,偶然路過一家姓許的鴇母開的妓院,見門內有個年輕的美貌女子,便禁不住呆呆地凝視著她。那女子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公子便湊上前去跟她搭話。女子問:“你住在哪里?”公子告訴她住宿的地方。又問:“住處有別的人嗎?”公子回答說:“沒有。”“我晚上去拜訪你,不要讓人知道。”就這么勾搭上了。公子的姐夫宋某,也是世家子弟,聽說后一來想看看美女,二來也幫嘉平公子把把關,宋某藏到仆人房里,等到女子進來時,趴在窗子上往外偷看,看見女子的模樣,神魂顛倒,不能自持,急忙推門出來,女子已起身,翻過墻去走了。宋某非常想念,于是備下厚禮去見許鴇母,指名要會溫姬。鴇母說:“是有個溫姬,但已死多年了。”宋某愕然,回來后告訴了公子,公子才知道那女子是鬼。

公子考完試,居然把女妖精帶回了家。別的人都看不見她,只有公子能看得見。到家后,便讓女子在書房住下。公子一個人睡在書房里。也不回臥室,父母都很奇怪。溫姬回去探親,公子才偷偷地告訴了母親。母親大驚,告戒公子跟她斷絕關系,公子不聽。父母十分擔憂,想盡了辦法也驅趕不走那女子。

眼看著嘉平公子要被這女妖精禍害一輩子了。你猜怎么著,女妖精居然嫌棄公子沒文化,作不了對子,整天寫錯別字,說道:“沒想到你虛有其表!我只憑外貌取人,怎不被天下人恥笑呢!”說完,一下子就不見了。

1103.石清虛

順天人邢云飛是一個非常喜好收藏石頭的人。在河里捕魚的時候得到了一塊玲瓏剔透的石頭,而且仿佛天氣預報員,天要下雨就會“孔孔生云,遙望如塞新絮”,因此他愛如珍寶,供在案頭。

結果還沒讓他把石頭捂熱呢,就有強盜上門了,一個有錢有勢的土豪上門來,二話不說就公然搶走了這塊石頭,而且還招搖過市的搬回家。搞笑的是,現世報就是立馬報,還沒搶到家,石頭就掉到了河里,重金懸賞也始終找不到——現在我們知道了,天地有靈,這塊石頭顯然是有點兒東西在身上啊。

等到邢云飛再回案發現場的時候,它又出現了。失而復得之下,邢云飛吸取教訓,把石頭藏在了內室。這個“失而復得”,讓邢云飛有的是苦頭吃啦,懸疑劇的所謂“反轉”,蒲松齡運用的是可以稱為出神入化!

很快,一位老人家上門了,說想看一看石頭,邢云飛說石頭已經丟了,然而一轉頭,石頭好好地放在幾案上。老人家說石頭是自家的,要求歸還,邢云飛當然不肯,但是事實是,這位老人家顯然是一位神仙。他告訴邢云飛,這塊靈石會自己選主人,我其實很高興它選中了你。但是這塊靈石修煉不足,魔劫未除,本應在三年后才能入世送給你,現在你就想收下,就會折損三年壽數。三年壽數,與心愛的石頭相比,邢云飛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但是,這石頭就是邢云飛厄運的源頭。

沒過多久,這塊石頭被偷了。害得邢云飛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掉。過了好幾年,才在報國寺找了回來。這下子,邢云飛更加珍惜石頭,觀賞一下都要焚香的那種。

但是好景不長,“懷璧其罪”的故事果然再一次上演,一位尚書,想用百金購買這塊石頭,而邢云飛就是又一個“石呆子”,誓死不賣!于是,他被捏造罪名關進了大牢。他的妻子兒子為了救他,只得將石頭送給了尚書。出了獄的邢云飛氣急之下要自殺殉石——看,因為一塊石頭,他已經差點死兩回了。

我們說了,這是一塊靈石。所以,這一回,靈石終于變出人形入夢來拯救他了。對,既然題目就是《石清虛》,自然這塊石頭叫石清虛啦,石清虛告訴他,不過是暫別,明年八月二十咱們重逢,你花二貫錢就能贖回我。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年,尚書倒了臺,接著就死了,石頭被人偷了出去賣掉,又回到了邢云飛的手里,在他死后給他陪葬——話說陪葬這事兒可是太不靠譜了,還害得他被掘了墓!當然,邢云飛顯然成神了,終于有能力自己懲戒了盜墓賊。石頭雖碎,還是回到了邢云飛的身邊。

1104.韋公子

從前未讀聊齋,以為鬼狐仙怪的故事可怕,自從讀了聊齋,才知沒有鬼狐的故事更可怕!《韋公子》這篇故事,全文驚悚,并無多余文字。

韋公子,是咸陽官宦人家的子弟,為人放蕩好色。家中凡有點姿色的奴婢、仆婦無不被他奸污過。他曾攜帶數千黃金發誓要找遍天下名妓。凡是繁華熱鬧有妓女的地方,他都要去看看。那些不怎么出眾的妓女,他睡上兩晚就離開了;而特別中意的名妓,則往往要逗留上好幾個月。

韋公子的叔父韋公,也是名宦。年老辭官回家,痛恨韋公子的德行,請了個有名的塾師,逼迫他和弟兄們一塊閉門讀書。韋公子本性難移,夜晚等塾師睡熟后,跳墻逃走,去嫖妓女,天明才返回,習以為常。一夜,跳墻時摔折了胳膊,塾師才知道這事,便告訴了韋公。韋公大怒,將韋公子臭揍一頓,直打得他爬不起來才用藥治傷。傷好后,給他訂下戒約:讀的書能比其他弟兄多一倍,文章也寫得好,就不禁止他外出游蕩;否則,再私自外出,仍如前次一樣痛打。但韋公子最聰慧,讀書經常超過塾師規定進度,僅幾年,考中了舉人,便想破戒。韋公卻約束得更緊,公子到京都去,韋公給隨行的老仆一個日記簿,讓他記下公子每天的一言一行。因此,連續數年,韋公子一直不敢干出格的事。后來又考中進士,韋公對他的約束才稍微放松了一點。此后韋公子每去嫖妓時,還惟恐叔父知道,一進入妓女居住的偏僻小巷,便假稱姓魏。

一天,韋公子路過西安,見到一個戲子,名叫羅惠卿,十六七歲,生得非常秀麗,猶如漂亮的女子。韋公子很喜歡,晚上留住他鬼混,贈送了許多財物。聽說羅惠卿新娶的媳婦很有韻昧,私下暗示他帶了來。羅惠卿面無難色,痛快答應,夜晚果然帶了妻子前來,三人同床而睡。韋公子十分眷戀羅惠卿,一直留了好幾天,商量著要帶他回家,便詢問他的家口。羅答道:“母親早已去世,父親還在。我原不姓羅,母親年輕時是咸陽韋家的奴婢,后被賣到羅家,四個月就生了我。倘若能跟公子回去,也可察訪韋家的情況。”韋公子大驚,忙問他母親的姓,回答說“姓呂”。韋公子驚駭萬分,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他母親正是被韋公子私通后才賣給羅家的婢女。韋公子啞然無言,挨到天明,送給他許多財物,勸他改行,自己假稱還要到別的地方去,回來時再叫著他同行,脫身走了。

后來,韋公子做了蘇州縣令。有個樂妓叫沈韋娘,生得嫻椎美麗,韋縣令十分喜愛,留住她奸宿,調戲她道:“你小名莫非是取自‘春風一曲杜韋娘’嗎?沈韋娘回答說:“不是。我母親十七歲時是蘇州名妓,有一咸陽來的公子,和您同姓,在我母親處逗留了三個月,兩人訂下了婚誓。公子離去后,八個月我母親生下了我。因此取名叫韋,實際是我的姓。公子臨別時,曾贈一枝金鴛鴦,現在還在。沒想到公子一去再無音訊,我母親憤恨憂郁而死。我三歲時,被一個姓沈的老太太撫養成人,所以改姓了她的姓。”韋縣令聞言,既惱羞,又慚愧,無地自容。沉默了一會兒,頓生一條毒計。忽然從床上起來,點上燈,招呼韋娘一塊喝酒,卻暗在杯中下了劇毒。韋娘酒才下咽,即倒地呻吟,眾人急忙看時,已氣絕身亡。韋縣令叫來戲子樂工們,把韋娘的尸體交給他們,又重重賞賜財物。但韋娘平生交好的都是些有錢有勢的人家,聽說韋娘暴死,都鳴不平,收買戲子們,激他們向韋縣令的上司告狀。韋縣令驚慌失措,只得傾囊行賄,到底還是被以浮躁為由罷了官。返回老家時,才三十八歲。

從此后,韋公子閉門思過,很后悔以前的丑行。但妻妾們,卻都沒有子女,想過繼叔父的孫子為嗣。韋公因為他家滿門無品行,恐怕自己的子孫也染上惡習,雖然同意過繼,但須等他老了以后(只為繼承韋公子財產)。韋公子聽說,大怒,想收留羅惠卿作兒子,家里人都說不可,才作罷,又過了幾年,韋公子忽然大病,常常拍打著自己的心口說:“淫婢嫖妓的,不是人啊!”他叔父聽說后嘆息道:“這大概是要死了!”便將自己次子的兒子送到他家,讓孫子早晚問安。過了一月多,韋公子果然一命嗚呼了。

1105.外國人

短故事,新聞稿,南洋版魯濱遜漂流記。

1106.大男

這篇故事濃縮反映了封建農業社會里男女地位、妻妾關系、社會險惡、宗族關系。有史料價值。

成都書生奚成列,娶了一妻一妾。妾姓何,小名叫昭容。原配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又續娶了一個姓申的,特別嫉妒兇悍,經常虐待何氏,連同奚成列也受連累,整天吵鬧不休,攪得一家人沒法過日子,奚成列一怒之下,離家出走了。-

奚成列走后,何氏生了個兒子,取名叫大男。丈失一去不返,申氏更加排斥何氏,讓她分家另住,計算著日子供給口糧。大男漸漸長大,糧不夠吃,何氏只得靠紡線織布掙錢來貼補家用。一次,大男路過私塾,見學童們吟誦文章,瑯瑯上口,非常羨慕,也想讀書。母親覺得孩子還太小,姑且先送到私塾中長些見識。大男十分聰慧,讀會的文章超過其他學童一倍。塾師很驚奇,情愿不要酬金教他讀書,何氏便讓兒子正式拜師,入了私塾,自己略微給塾師一點學費。過了兩三年,大男就精通了全部經書。-

一天,大男從私塾回來,對母親說:“私塾里有五六個同學,都跟父親要錢買餅吃,惟獨我為什么沒有父親呢?”母親說:“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大男著急地說:“我才七八歲,什么時候能長大呀?”母親哄他說:“你上私塾路過關帝廟時,就進去叩拜,讓關老爺保佑你快快長大。”大男信以為真。此后每經過關帝廟必定進去叩拜。母親知道后,便問:“你都祝愿些什么呀?”大男笑著說:“只祝愿關老爺明年便讓我像十六七歲那樣大!”母親笑兒子太純真。但說也奇怪,從此后大男的身量和學問都長進迅速,到十歲,看上去已像是十三四歲的樣子了。下筆能成文章,連塾師也改不動一個字。一天,他又對母親說:“過去你說等我長大了,就告訴父親的去向,現在可以說了吧?”母親搖頭說:“還不行,還不行!”又過了一年多,大男儼然是成年人了,益加詢問父親的下落,何氏迫不得已,便將往事一一告訴了兒子。大男悲痛不已,想要去尋找父親。母親說:“兒還太年幼,你父親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匆忙之中哪里就找得到呢?”大男一語不發,自己走了。到了中午也沒回家,何氏急忙去私墊詢問塾師,說是早飯后就沒來。何氏大驚,出錢雇了人,到處搜尋,卻杳無蹤影。-

大男從家里出走后,毫無目標地沿路奔跑,自己也不知要到哪里去。路上恰巧碰到一個人,要到夔州去,自稱姓錢,大男便一路討著飯,跟著他前往。錢某嫌他走得慢,替他租了匹驢騎著,不久便花光了全部盤纏。到了夔州,二人吃飯時,錢某暗在飯中下了迷藥。大男吃了后,昏迷過去,不醒人事。錢某將他馱到一座寺廟中,假稱是自己的兒子,路上得了病,又花光了路費,情愿賣給僧人掙點盤纏。寺僧們見大男長相不俗,都爭著買。錢某拿到錢后,揚長而去了。寺僧給大男灌了些水,才把他稍微弄醒了過來。廟里的長老聽說這件事后,就去探望大男,很驚奇他的長相,詳細詢問后,才得知事情的經過。十分可憐他,贈給路費,讓大男走了。-

有個瀘州的秀才,姓蔣,考試落第歸來,途中碰見大男,問知緣故,非常贊許他對父親的孝敬,便帶著他一塊同行。到瀘州,讓大男住在自已家里,一個多月里,多方打聽訪查。有人說福建有個商人姓奚,大男便辭別蔣秀才,要去福建。蔣秀才贈給他衣服鞋帽,同村的人也湊錢資助他,大男便又上路了。路上碰到兩個布商,也要去福建,邀請大男一塊走。走了幾程路,布商窺探到大男錢袋里有銀子,便將他引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捆住手腳,將錢袋子搶走了。正好有個福建永福縣的陳姓老翁,經過這里,發現了大男,替他解開繩索,用車子運到家中。陳老翁極為富有,各地的商人,大都出自他的門下,老翁囑托南來北往的商人代為尋訪奚成列。又留住大男,讓他陪伴自己的兒子讀書。從此后,大男就住在陳老翁家,再不外出流浪了,但此地離成都太遠,跟老家越發難通音訊了。-

何昭容失去兒子后,一個人生活了三四年。申氏日益減少給她的費用,想以此逼她改嫁。何氏卻矢志不嫁。申氏便將她強賣給一個重慶商人。商人將何氏劫到家中,到了夜晚,何氏用刀自傷。商人不敢再逼,等她傷好后,又將她轉賣給一個鹽亭地方的商人。到鹽亭縣后,何氏仍然寧死不從,又用刀自刺心窩,至于從傷口里看見了內臟。商人非常恐懼,只得替她敷藥療傷。傷好后,何氏請求商人讓自己出家做尼姑。商人說:“我有個同行,天生不能行房事,一直想找個女人理理家務。這跟做尼姑也沒兩樣,還可以讓我稍挽回些本錢。”何氏答應了。商人便用車子將她送了去。進入大門,商人的同行迎出門來,何氏一看,竟是奚成列!原來,奚成列從家里出走后,早已棄文從商。鹽亭商人因為他沒有妻室,所以想將何氏贈給他。二人相見,悲喜交集,各自述說分別后的經歷和苦難。奚成列才知道還有個兒子一直在尋找自己,沒有回家。便囑托客商同行們,代為訪查大男。何氏從此后由奚成列的妾變成嫡妻了。只是何氏以前倍嘗艱辛,染上多種疾病,再不能勞作,便勸奚成列納妾。奚成列有了前番的教訓,不愿再娶。何氏便說:“你放心。我如想和別人爭床第之歡,幾年來,早已跟了別人生兒育女了,還能和你有今天嗎?況且,以前別人強加給我的苦難,至今心有余痛;我又怎能再把苦難強加給別人呢?”奚成列于是囑咐一個同行,為自己買個三十多歲的老妾。過了半年多,同行果然買了老妾回來。進入家門,奚成列一看,買來的老妾竟是原來的嫡妻申氏!申氏也認出了奚成列,兩人都驚駭不已。-

原來,申氏自丈夫出走,又賣了何氏后,獨居了一年多。哥哥申苞讓她改嫁,申氏順從了哥哥。但田產卻被奚家的子侄們占住,不允許申氏出售。申氏只得賣了自己的東西,換了數百兩銀子帶到哥哥家。有個保寧地方的商人,聽說申氏嫁妝豐厚,就用重金引誘申苞,將申氏娶了去。沒想到商人已經年老無用,不能再有床第之歡。申氏怨恨哥哥,從此不安于家,又是上吊,又是投井,將商人鬧得無法忍受。商人一怒之下,將她的財物搜掠一空,要賣了她給人作妾。沒想到人家都嫌申氏太老,沒有要的。后來,商人要到夔州去,便帶著申氏一起前往,正好碰上奚成列的同行要買老妾,二人一談即妥,商人便將申氏賣了后自己走了。申氏見了奚成列,又慚愧,又懼怕,一語不發。奚成列詢問同行,才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便對申氏說:“假設你在保寧嫁的是壯年男子,我們就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了,這也是天數啊!但我今天買的是妾,不是娶妻,你可先拜見昭容,行嫡庶之禮!”申氏認為這是自己的恥辱,不愿行禮。奚成列罵道:“過去你作正房,是怎樣的來?”何氏忙勸免了,奚成列不讓,抄起棍棒,逼著申氏行禮。申氏迫不得已,只得向何氏行了拜見禮。但此后卻始終不屑于奉承何氏,自已在別的屋子里勞作。何氏全部寬容下來,也不忍心去檢查她是勤是懶。奚成列每次和何氏飲酒談天,往往讓申氏在一邊支使,何氏總是讓丫鬟代替,不讓她在前面侍奉。-

一次,正值陳嗣宗做了鹽亭縣的縣令。奚成列和同村一人發生了小爭執,那人便到縣衙告他“逼妻作妾”。陳縣令不準訴狀,將那人趕出了大堂。奚成列很高興,晚上正在私下和何氏頌揚縣令的恩德,忽然有小童叫著敲門,進來說:“縣令陳公來了!”奚成列十分驚駭,急忙尋找衣服鞋子,縣令已到了臥室門口。奚成列越發驚疑,不知怎么辦才好。何氏仔細看了看縣令,急忙出門,說:“這是我的兒子大男!”說著便大哭起來。陳縣令也伏在地上悲痛哽咽。原來,大男改隨了陳老翁的姓,起名嗣宗,已經做了官了。-

起初,陳嗣宗自京都科考返回,繞路趕到老家,才知道兩個母親都已改嫁,內心極度哀痛。同族的人得知昔日的大男已經顯貴,便將他家的田產房舍全部退回。陳嗣宗留下仆人經營,希望有朝一日父親能回來,自己則返回了福建陳老翁家。不久,陳嗣宗被任命為鹽亭縣令。但他一心要再去尋找雙親,想辭官不做,陳老翁苦苦勸阻,才作罷。正好來了個算卦的,陳嗣宗便讓他給算算。算卦的算了算說:“小者居大,少者為長,求雄得雌,求一得兩。去做官大吉大利。”陳嗣宗聽說,便去鹽亭上了任。因為找不到父母,立誓居宮不吃葷腥。這天,有個村人告狀,看到狀子中寫著奚成列的名字,陳嗣宗暗自驚疑,秘派心腹人細細訪查,果然是父親!便乘深夜微服私訪,竟意外地連母親也一塊找到了,心中更加相信算卦的算得神。臨走時,囑咐不要宣揚,拿出二百兩銀子,讓父親治辦行裝,返回成都。-

奚成列趕回老家,只見房屋全新,家里仆役、馬匹眾多,已經成了高門大戶了。申氏見大男已經富貴,也就越發收斂了些。她哥哥申苞認為不合理,又打官司,為妹妹爭嫡妻的位子。官府查知實情,大怒,說:“你貪圖錢財,讓你妹妹改嫁,已經換了兩個丈夫,還有什么臉爭過去嫡妻的位子!”將申苞狠狠地鞭打了一頓。從此后,何氏、申氏的名分益加明確了下來。申氏把何氏當作妹妹看待,何氏也樂意把她當作姐姐,衣服飲食,從不獨占。申氏起初還怕她會報復,到現在更加愧悔。奚成列也原諒了申氏過去的過錯,讓內外家人都稱她“太母”,只是不能像嫡妻那樣封“誥命”罷了。-

1107.王十

對于這篇故事,蒲松齡評論了很多,一方面使我們側面了解古代食鹽行業的重要和亂象,另一方面可以看出蒲松齡對國家治理還是很有想法。

王十,高苑人。一次為了生計,偷偷地到博興去背鹽。夜里被兩人捉住,嚇得肝膽俱裂,以為是當地鹽商專門派的看守,他扔了鹽袋子想跑,奈何兩只腳像灌了鉛,一動也不能動。他苦苦哀求他們放過自己。那兩人說:“我們不是鹽市里的人,而是陰間的鬼差。”王十更害怕了,看來應該是自己的壽限已盡,鬼差來索命了,他請求回家一趟和自己的妻子告別。鬼差不同意,說:“這次去不一定死,只是暫時服勞役罷了。”

王十一聽忙問什么事?鬼差說:“新上任的閻王爺,新官上任三把火,看到奈河淤平,十八層地獄廁所已滿,需要抓小偷,私鑄錢和販私鹽的去淘河,妓院的人去掏廁所。你販賣私鹽,所以要跟我們過去。”

王十無奈跟著他們往前走進一座城,到了官署,見閻王爺正襟危坐在大殿上批閱生死簿。鬼差上前稟告,抓到一私鹽販子名叫王十。閻王爺抬眼看了下,大發雷霆:“私鹽販子都是些偷稅漏稅,殘害民生的家伙,那些被貪婪的官吏和奸商們認定的販賣私鹽者,都是普通百姓,他們用一點本錢求利,養家糊口,怎能成私犯呢?”于是懲罰兩鬼差買了四斗鹽,連同王十所背的,替他運回家。

他交給王十一根狼牙棒,讓他跟著鬼差去監督淘河的民工。鬼差領著王十來到奈河邊,就見河里的人都用繩子一個個連了起來,好像串螞蚱一樣,密密麻麻的。河水渾濁不堪,赤紅的顏色,臭氣熏天,讓人嘔吐。河里的人都赤身裸體地拿著泥筐和鐵鍬忙碌著。他們把河中腐爛的尸體和骨頭裝在筐中,或背或抬地運出去,河水深的 地方,只好扎猛子到水底去撈。誰敢偷懶耍滑,看守的鬼差就用狼牙棒狠狠地敲他們的脊背和屁股。

一同監工地遞給王十一粒豆子大小的香丸讓他含在嘴里掩蓋臭味。王十看到高苑一鹽店的老板也在河中,想到他素日對自己態度惡劣以及壓榨,克扣,自己卻不得不忍氣吞聲,不由得怒火中燒,他下到河里用狼牙棒捶那人的脊背,到了岸上揍他的屁股,老板被打的嗷嗷直叫,連連告饒,最后嚇得經常泡在臭水里,王十這才住手。

三天三夜后,淘河完成了,河工們死了一半,那兩個鬼差把他送到家里,王十突然活了過來。

原來三天前,王十出去背鹽沒有回來,天亮時他的妻子開門,看到門口有兩袋鹽,可丈夫卻沒有蹤影,托人四處尋找,發現王十躺在路上,眾人把他抬回家,已經奄奄一息了,家人找來郎中看,也不知如何下藥。他蘇醒過來后告訴了妻子一切,他們把鹽賣掉置辦了幾畝地,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日子。

鹽店的老板前天也是氣息皆無,現在才蘇醒過來,他被狼牙棒打的地方變成了惡瘡,留著膿水,臭不可聞。王十故意去看望他,老板見了他瑟瑟發抖,把腦袋躲在被子中不敢露頭,像在奈河里一樣。過了一年老板的傷才痊愈,此后改行不做鹽商,改做奉公守法的買賣,和氣生財,與人為善,最后壽終正寢。

蒲松齡說:管鹽的法令,朝廷的所謂私販,指的是不參加公營的;官府和鹽商所說的私販指的是不參與他們營私的。近來山東的新規定,當地商人隨地設置鹽店,各個店鋪限定在一定的疆域之內。不止是這個縣的老百姓,不準到那個縣去買鹽;就是這個鹽店所屬的群眾,不準到別的鹽店去買鹽。但是鹽店卻偷偷地設下誘餌去引誘別的縣的百姓:他們賣給別的縣,價格很便宜;而賣給當地人,價錢卻高出好幾倍。又在路上派人巡邏,使他轄境以內的老百娃,都逃不出他的天羅地網。在他的轄境以內,有人冒充外縣人來買他的成鹽,以法懲處,決不鐃恕。因為彼此都互相引誘,所以本縣的百姓跨店冒充外縣百姓來本縣買鹽的愚民越來越多。一旦被巡邏的人抓住了,就先用刀子棒子傷害他的兩條腿,然后送到官府;官府就給戴上手銬腳鐐,叫做‘私鹽販子’∶唉!冤枉啊!漏掉幾萬稅金的不叫私販,而背個斗八升鹽巴的卻叫私販;本境賣給外境的不是私販,而本境人在本境買鹽卻是私販,冤哪!法律中‘鹽法’最嚴,唯獨對于窮苦的軍民,背點成鹽換吃的,不予禁止;現在是別的都不禁止,而是專殺這些窮苦的軍民!這些窮苦的軍民,妻子兒女餓得嗷嗷地要吃的,對上遵守法令不去做賊,對下知道廉恥不去作娼;迫不得已,拿十吊的本錢謀取一吊的利錢。假使一個縣里都是這樣的黎民百姓,就是夜不閉戶’也是可以的。這難道不是天下的良民嗎!對于那些鹽商,不僅應該叫他們淘奈河,簡直應該叫他們洗刷十八層地獄的廁所!而且當官的在一年四季里逢年過節,接受鹽商一點好處,就用法律幫助他們殺我良民。所以說,為了良民的生活大計,不如去做強盜和私鑄銅錢:做強盜的白天去搶人,當官的像是聾子;鑄錢的爐火沖天,當官的好像瞎子;即使將來去淘河,還不至于像個背鹽的小販子,沒有掙到多少錢,官刑卻立刻加到身上了。唉!現 在當官的沒有慈惠的法制,只聽鹽商的鹽法,一天一個變化,一天一個詭計,違法的人怎能不天天出現,良民又怎能不天天死亡呢!”

各縣的鹽商,接著老規矩,拿出價值幾石鹽的金錢,每年都送給本縣的縣官,叫做供給“吃鹽”。逢年過節,還要送一份厚禮。所以鹽商有事進見縣官,縣官就很有禮貌地接待,和他們平起平坐地說話,有時還給他們獻茶。鹽商送來一個鹽販子,縣官來不及審問就嚴厲地懲辦。張石年在淄川做縣官的時候,鹽商來見他,遵照過去的老規矩,只是作個揖,沒有跪下磕頭。張石年怒氣沖沖地說:“前任縣官接受你們的賄賂,所以不得不用隆重的禮節接待你們;我自己花錢買鹽吃,商人是個什么東西,敢在公堂上分庭抗禮!”就喊人捋下他的褲子要打屁股。商人叩頭謝罪才把他放了。后來鹽店抓到兩個背鹽的小販,跑掉了一個,另一個被扭送到縣衙。張石年審問說:“兩個小販,另一個哪里去了?”小販說;“逃跑了。”張石年說:“你是腿上有毛病不能跑嗎?”小販說:“能跑。”張石年時他說;“既然被抓住了,肯定不能跑;如果真能跑,可以站起來跑跑試試,看你能跑不能跑。”'小販站起來跑了幾步就要站住。張石年說:“往前跑,不要站下!小販撒腿一陣快跑,竟然跑出衙門逃走了。看見的人都笑了。張石年愛民的故事不止這一件,這是他的閑情逸致,淄川縣的群眾,直到現 在還津津樂道。

1108.三仙

有個書生去金陵趕考,經過宿遷縣時,遇到三個秀才,言談超逸曠達。書生便買來酒,請他們聚談。三個各自介紹自己的姓名,一個叫介秋衡,一個叫常豐林,另一個叫麻西池。四人開懷痛飲,十分快樂。一直喝到天黑,介秋衡說:“我們還沒盡東道主之誼,先叨擾客人一頓豐盛的酒宴,實在于理不當。我們住的地方距此不遠,請客人前去住宿。”常麻二人也站起身,拉著書生,叫上仆人一塊前去。

到了縣城北山,忽然看見一座院落,門口繞著一道清溪。進入家門,見房屋甚是整潔。三秀才喊小童掌上燈,又叫人安排下書生的隨從。麻西池說:“過去都是以文會友。如今考期臨近,不能虛度了今夜。我有個主意,咱們擬四道題目,用抓閹的辦法,每人抓一個,文章完成后方可喝酒。”大家都同意,分別擬個題目。寫下放到案幾上,每人抓一個后就在案幾上構思寫作。二更沒完,四人都已脫稿,互相傳換著品評。書生讀了三秀才寫的文章,佩服至極,草草抄下藏到懷里。這時,主人拿出好酒,用大杯勸客。書生不覺大醉。主人便領他到另一座院子里住下。書生醉得來不及脫鞋,穿著衣服倒頭便睡下了。

第二天,書生一覺醒來,紅日高照,四下一看并沒有房屋,自己和仆人睡在山谷里,心中大驚。見旁邊有個深洞,水從洞里緩緩流出,驚訝得不知怎么辦好。看看懷里,三篇文章都在。下山詢問當地人,才知道那洞叫“三仙洞”。洞中有蟹、蛇和蛤蟆三種仙物,最靈驗,經常出洞游逛,人們往往會碰到他們。書生進了考場,三個題目都是三仙寫的文章,書生就因此高中了解元。

1109.鬼吏

這篇其實講的是明崇禎十一年(1638年)十二月,清軍兵臨濟南城下,十萬清軍用炮火和云梯向城區猛攻。山東巡按宋學朱和歷城知縣韓承宣率領千余名守軍和民眾拼死抵抗,但終因寡不敵眾,孤立無援,在堅守了九個晝夜后,于第二年的正月初二日,濟南城被攻陷并遭屠城,屠殺民眾百萬馀。史書多不記載,《聊齋志異》多有隱晦轉述。

濟南歷城縣的兩個衙役,奉縣令韓承宣之命,去別的郡辦事,年底才返回。路上碰到兩個人,衣著打扮也像是公差,便一塊同行。交談中,二人自稱是郡里的捕快。衙役說:“濟南城的捕快,我們認識十之八九,你們兩位卻從沒見過。”二人說:“實話告訴你們:我們是城隍廟的鬼隸,要去泰山向東岳大帝投送公文。”衙役便問:“有什么公事?”回答說:“濟南將有大劫,報送的公文就是應死人的姓名和數目。”衙役驚駭地詢問死人的數目,鬼隸說:“我們也不太清楚,大約將近一百萬人。”衙役又問時間,回答是“大年初一”。二衙役驚得面面相覷,計算著趕到濟南時正是除夕。回去恐怕遭難,拖延返回又怕受縣令責罰,鬼隸說:“違了期限是小罪,把命丟了卻是大禍,應該趕快躲到別的地方,先不要回去。”衙役聽從了鬼隸的勸告。不長時間,清兵大舉南下,屠戮了濟南城,殺了一百萬人,死尸堆積如山。二衙役因逃避得以幸免。


山東濟南大明湖恥辱印記
山東濟南大明湖恥辱印記


山東青島城市陽臺恥辱印記


認賊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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