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奶奶坐在身后，“哎，你把柴火架空才好點燃。”
“火柴輕劃一點，上邊的火藥都要被你刮掉了。”
“先熱些水洗碗。”
我不知道嗎，你這么懂你咋不自己來。我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剛好飯做好，媽媽也從地里回來了，媽媽的臉色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因為勞作一天，頭發(fā)凌亂嘴唇干燥，三個人坐下來吃飯，盛了三碗飯，圍坐在桌子旁。
“吳是暖，你確定今天鹽沒有大減價？”我不應(yīng)她。
“我一個老人家，你做飯的時候放點水讓我有湯泡飯好嗎。”一股氣升騰而上，我吞了一口飯。
看著她一直在菜里找肉片，我喜歡把菜都切得小，但是肉切得比較大塊。我夾了一塊肉給媽媽，再往自己碗里夾了一塊，奶奶卻把碗整個往自己面前拉，我把碗一摔，腳下的凳子一踢，出門了。
只聽見她在后面喊，“你自個看看你教的女兒，像什么樣子。我今天非得好好教教她，沒有教養(yǎng)。”
聽得我憋火，我返回來，“我一個女孩子，哪里能麻煩你教，你教好你兩個孫子就行。”
“聽聽，放的是什么屁，有娘生沒娘教的。”說著就想伸手摑我，我迎上去。她被媽媽推開了，“我敬你是老人家，你欺負我可以，但是我女兒無論她是好是壞，都只能我打，只能我罵，你沒養(yǎng)過她就別想教她。”
奶奶端著碗走了，離開的時候邊罵著臟話，虛假如她，驕傲如她，我很少厭惡誰，她是一個，他呢，只能算因愛生恨吧，不不不，我不恨他，真的，我一點都不恨他，我會在不了解他的人面前夸他好，長得可愛，特別是笑的時候，人品優(yōu)秀，心腸好，像《思想品德》課本里的正面教材人物。
“媽，你真棒，你一句話就把奶奶唬住了。”我高興地豎起大拇指。
“搓衣板在洗澡間里，自己去拿。”媽媽板起臉。
我一句話也不敢說了，乖乖照她說的做。拿出搓衣板跪在門前，搓衣板已經(jīng)用舊了，因為是木質(zhì)的，上面的橫齒已經(jīng)平整了很多，不像一開始那么疼。
應(yīng)該過去了很久，我覺得自己腿又麻又疼，可是不敢說話，媽媽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上床睡覺了，看著燈滅了，想起那一口棺木，我害怕了，一害怕臉就紅了，發(fā)燒似的紅。
心一點點變虛，可是媽媽大赦之前，我不敢輕舉妄動，怕更惹她生氣。
“吳是暖。”
“啊”害怕的尖叫了一聲，是哥哥，心里松了一口氣。
“你怎么老讓你媽生氣啊。”
“我更生氣好嗎，可是我不能懲罰誰。”撅起嘴，這太委屈了，在家里我完全沒有話語權(quán)。
“好好好，大家都錯了，就你是對的。”哥哥拍拍我的頭，“那你繼續(xù)跪著，要不我端碗水放你頭上，看看你有沒有跪姿。”
“滾。”
“拜拜。”
哥哥沒有走，而是搬了根凳子坐我邊上。
“你不是還得看《倚天屠龍記》嗎，干嘛不去看？”很好奇他為什么坐我邊上，暗夜里全是蚊子在嗡嗡。
“我爸非得看《烈火金剛》，我不喜歡看，整天都鬼子鬼子的，主角怎么都死不了，日本人翻個筋斗就死了，太假了，只能騙騙他那種老頭子。”
“哥哥，你的夢想是什么？”我抬眼看著他。
“夢想？我想保護身邊的人，這算夢想嗎？”成哥哥已經(jīng)六年級了。
“當然算啊，我以后賣包子的話，只賣你一塊一個。”
“憑什么啊，包子明明五毛一個。”
“欺負你，就是欺負你。”
螢火蟲在豬圈周圍飛來飛去，哥哥的臉在暗黃的燈光下還帶著小小的茸毛，他是那么好看的男孩子，眉宇之間的神情越來越清晰。月亮高高的掛在天上，上邊好像睡了個小人，她睡得好香好甜。
“是暖媽媽，你好好跟是暖談一次，我并不是說她這個夢想有什么不好，她有這個夢想也說明了你的成功。可是，孩子不應(yīng)該這么長大。”一進門就聽見了語文老師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外婆來了呢，搞得我那個激動，沖進門原來是老師。
我有些失望，“老師好。”
“見到我怎么這么不開心。”肯定不開心啊，誰知道你要來告我什么狀，或是我媽要跟你訴什么苦，我又不是雙面膠，哄不好兩邊。
“老師說的話，我記住了，您放心，我來跟她談。”
“那我先走了，您的話我也記住了，我會好好了解。”老師就要走了。我腦袋一熱，覺得這倆一定背著我說了很多很多壞話，我不就是愛看電視嗎，不就是抱怨老師普通話口音很搞笑嗎，不就是覺得老師的兒子缺牙漏風很可愛嗎，不就是老愛模仿老師叫她兒子回家吃飯這一段嗎，罪不至死吧。
我的心上好像澆了油，就等著鍋一熱，就可以做一頓炸豬心了。
好吧，放逐關(guān)外還是服苦勞役，你說了算。
“吳是暖，你的夢想是什么？”媽媽頭也沒抬。
我把書包放下，“好多好多啊，你知道電視上那個大涼山的叔叔嗎，我想跟他一起種樹，他帶著我，我牽著狗。” “我還想當動物飼養(yǎng)員，我要抱著它們一起睡覺。”
“哦，我還想成為一個像媽媽一樣的單親媽媽。”我坐下來，說到這里很興奮。
“為什么要當單親媽媽？”
“因為媽媽很了不起，一個人把我養(yǎng)活大，媽媽很辛苦，為了我，自己種田種地，一個人騎著單車去縣城做工，早出晚歸，媽媽很苦很累但是從來不求人，媽媽包容奶奶包容叔叔，媽媽不會因為村里人對我們的閑言碎語而一蹶不振，媽媽把我教得很好，因為我年年都是第一名。”我的鼻子不知不覺就酸了。
所以我愛你，就要變成你啊。我想讓夏天的清風代替我拂過你的面，想讓冬日的暖陽照耀著你陪你回家，我希望你路過的小溪會奏鳴，彈奏的都是快樂的樂章，我想讓大自然一切事物都落在你眼里，然后屬于你，代替我陪著你，在每一個我們分離的日子。
“媽媽這么辛苦，就是不想讓你跟我一樣，不準你以后像我這么艱苦，不準你以后是單親媽媽，不準你有一點像我。”語調(diào)雖是低沉，語氣比任何時候都決絕。
“像你有什么不好？”
“如果以后你像我就不要回家了，過路遇見了我也不要叫我，我嫌丟人。”
我媽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對我果然奏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