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長發(fā)及腰來娶你(一)恍若初見

那些耀眼的血光,像雪花親吻大地一樣, 細潤無音。

全目錄 | 《待我長發(fā)及腰來娶你》

**文 | **她在非洲漂

認識唐臻時,是2000年, 千禧年, 我十歲。

那一天,我穿水紅的大擺長裙,裙角有點拖地,長發(fā)垂在腰間。抱著一個大大的玻璃糖罐,安靜地穿梭在沸騰的人群中。

那是我父親大喜的日子。

新郎是個四十歲的男人,小肚子微鼓,略帶褶皺的西服小了一號,脖子下還有一個歪歪扭扭的黑色領(lǐng)結(jié)。頭發(fā)可能用了太多的啫喱定形,感覺像阿童木那種頂著尖尖角的發(fā)型。我覺得很滑稽,但大人們并無此意。兩腮鼓鼓的肉向下墜,眼睛瞇縫著翹起來,眼角擠出得意的紋路。

新娘是一個齊耳短發(fā)的二十歲女人,臉上抹得石灰一樣白,眼睛描得炭一般黑,嘴巴涂得火一樣紅。后腦勺上系一個蓬大的白色頭紗,好像要隨時被搖下來。穿著層層疊疊的白色蕾絲婚紗,像幾十個蚊帳套起來似的。她在鼓囊囊的蚊帳中間搖晃不定,像個不倒翁。

她白白飽滿的臉和他油膩有褶的臉湊在一起,咔擦咔擦,有人在拍照,紀念這個場面。

我擠在人群縫隙中,無動于衷地看這場戲劇。大人們都是精心打扮了的,男人們的頭發(fā)都是抹了啫喱的,搖晃著酒杯,吵鬧著劃拳,頭發(fā)卻紋絲不動。女人們也是穿了最好的衣裳來,一邊尖聲聊天拉著家常,一邊照看著身邊不安分的孩子。沸騰的像鍋爐似的人群,響聲震天的音樂聲,酒味,汗水味,啫喱味,配合著糕點的甜膩味,在夏天的高溫中發(fā)酵。

這時候,那個阿童木發(fā)型的男人一邊朝著鏡頭咧出笑容,一邊暗暗朝我輕招手。我扭頭裝作沒看見,抱著糖罐,從人群中艱難地擠出去。

許是裙子太長,走的太急,一不小心,踩到裙角,一個踉蹌,我撲在了地上,糖罐蓋子開了,大白兔奶糖像頑皮的小傘兵一樣撲撒了出來。

我一顆一顆地把大白兔撿起來,輕輕丟到罐子里。眼前出現(xiàn)一雙黑色小皮鞋,兩只手也在撿糖果。我抬頭看,是一個男孩。

意識到自己還趴在地上呢,一手抱著糖罐,一手撐地起來。背過身,微抬頭,眨巴眨巴眼睛,就把眼淚倒憋回去了。俯身整整裙子,轉(zhuǎn)過頭。

“別哭,這是所有的糖。”他攤開手掌,糖果躺在他手心里。“我也喜歡大白兔奶糖呢。”

我一顆一顆地把它們放回罐子,擰好了蓋兒。隨即又旋開蓋子,拿出一顆,放落他手心。

“謝謝你的糖。”他聲音脆亮,歪了一下頭,捏著糖罐晃了一下。“我叫唐臻,這個暑假剛搬過來的,你呢?”他比我個子高,頭發(fā)蓬蓬的,很有生機,眼睛亮晶晶地笑。

“鐘嵐,山風(fēng)嵐。”我提一口氣,微微有驕傲的意味。“媽媽給我起的名字。”

“鐘嵐,真好聽的名字。你和你媽媽一起來的嗎?我也是。”

“我和爸爸一起來的,那個。”我扭頭,有些喪氣地用手遙指了一下那個阿童木發(fā)型的男人,緩慢艱難地說,“今天,他,結(jié)婚。”

我的話一出口,他剛剛綻放的笑容就僵住了。

“那你以后,”唐臻頓了頓,聲音壓低,有點怯怯地問,“要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我知道這個他們指的是阿童木和蚊帳女人。

“應(yīng)該是吧。因為我不知道我媽媽在哪兒。”心里硌了石子,卻若無其事地輕慫了一下肩膀,釋然地笑。

“不開心時,不用笑,”他很認真地看著我,眼睛像面鏡子,里面有我的影子。“也可以哭的。”

一直以來,大家都對我說,不能哭。我就把眼淚澆在心里,已經(jīng)聚成一汪深不可測的海洋。那些耀眼的血光,像雪花親吻大地一樣,細潤無音地在回憶中飄蕩。說真的,好想我的生命中下一場大雪,厚厚結(jié)實地覆蓋住這一切丑陋。

“嵐嵐,在想什么?”

我回過神來,才曉得是唐臻在叫我,媽媽也是這么親昵地疊音喊我的。很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我這個沒用的女兒一無所知。

“嵐嵐,你的裙子真好看。”可能是要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他才說了這么一句。

“媽媽走之前給我買的,買大了好幾碼。她以為我長的快,可是你看,裙子還是這么長。她不在的日子,我長得很慢。”我下意識向上提了提裙子,水紅的裙角微微擦著地面。

“她去哪里了?”唐臻問。

“不知道。她給我買了一大罐糖果,想她的時候,就吃一顆。你看,糖果越來越少了。媽媽怎么還不回家。”我低頭看著糖罐,都舍不得吃了,吃完了糖,可怎么辦?

“你很想她?”

“想。”我的眼淚在心里翻騰了很久,終于涌出來。“想吃她做的紅燒排骨,想讓她每天叫我起床去上學(xué),想告訴她我終于考了第一名。只要她回來,我會乖乖地聽話,不再任性。”

婚禮還在進行,好像所有人都在笑。小眼睛的大人瞇成一條細縫,大眼睛的大人擠出很多皺紋。我就納悶,難道這世上,真得是,快樂的事情那么多,就我一個人反常?

唐臻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頭。“不哭,嵐嵐,會找到媽媽的。下次你來我家好不好,我媽媽也會做紅燒排骨。”

“爸爸昨天說,我要有新媽媽了,讓我忘掉舊媽媽。”可是,忘記一個人,是像吃掉一顆糖那么簡單嗎?糖果落肚,真得就沒有了。媽媽丟了,可是我夜夜念。

“以后,我去找你玩。”唐臻打保票。

整個屋子,像一口悶悶的大鍋,燉著各種各樣的人,令人煩躁的音樂咕嘟咕嘟地冒泡。吵吵鬧鬧的高嗓門匯聚在一起,像煎熬的吶喊聲。

“嵐嵐!”有人喊我。她穿一件黑色的收腰裙,腰細了,臉頰瘦了,眼窩微陷,眼角皺紋多了些。

“媽媽!”心里一陣酸澀翻涌。

她走到我跟前,眼睛里朦朧著一層霧,半蹲下,右手抹去了我臉上的眼淚,左手提著一個黑色袋子。

她緊緊地抱著我,我聽到砰砰的心臟跳動聲。

“媽媽,這是我的新朋友,唐臻。”我哽咽地指著唐臻說。

“好,”媽媽倉促地對唐臻說,“臻臻,你帶嵐嵐出去玩,不要再進來。”

人聲鼎沸的婚禮,突然被點了穴道。音樂停止,吵鬧熄滅,正在說笑的楞了,正在舉酒的呆住。他們神色各異,心照不宣地齊刷刷盯著這個瘦弱的女人。

就像,一堆正在激烈逐食嬉鬧的魚群,突然被冷凍在海水里。

**下一章 | **悲畫扇

(長篇連載,未完待續(xù))


我在非洲生活,
為你見證故事。
即使漂泊半生,
歸來仍是少女。
@她在非洲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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