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彩虹

本文原創非首發,首發《剡溪》,ID竺灑恩,文責自負。

————

1

午夜的城市像睜著無數只眼睛的巨獸,我在那些眼睛的注視中,行走在街頭。身后驟然升起了光,我看見地上的影子像一根黑色的長矛杵在了那。一輛摩托車剎在了身旁,車上的人摘下頭盔,對我說:“上車。”

夢到這里就結束了。幾個臉上抹著奶油的年輕人,對我大聲歡呼著。我在驚愕之余,一塊蛋糕正中了面門。笑聲更激烈了,于是我也干笑幾聲,擦掉奶油,終于看清楚了那張被他們簇擁的女孩的臉。為什么我會出現在趙妍的生日派對上?這些人到底又怎么回事?喉嚨里忽然涌上了一股酸液,我急忙沖進了洗手間,關上門,抱著馬桶吐完后,耳邊漸漸縈繞起一陣富有規律的鼓聲。我明白鼓聲不是出自外面包廂的那些人,而是從我的心臟發出。

鼓聲已經困擾了我兩年。

這還要追溯到另一個奇怪的夢。我夢見在一個原始部落里,看到一群長相和我相似的人,他們圍坐在篝火旁,每個人面前擺著一面鼓。一個臉上抹著神秘色彩的女人,低聲囈語了片刻,徑直走向篝火,跳了進去。頓時,火星迸發,所有人揮起手臂,整齊地敲響了第一下。

從那以后,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晝夜不息,伴隨我睡眠,跑步,吃飯,甚至做愛。咚——咚,咚——咚,某一刻它變得極其真實,真實到已經干擾了我耳朵的程度,我循著那個聲音推開了房門,發現了鼓聲的來源——那男人正坐在架子鼓后,像個被現場抓獲的盜賊,瞪著我。

我指著地上的布,這塊布已經很久無人問津,久到它被掀開時,揚起的灰,飄滿了整個房間。

鼻釘、耳釘、唇釘、破洞牛仔褲、夾克衫、雞冠頭等,這便是我對他的最初印象。兩年過去,這個穿著極具侵略性的家伙,品味幾乎沒什么變化。看起來依舊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和趙妍分手的當天夜晚,當然分手的原因和他并無關系,他給我發了消息,說他現在走投無路,身無分文。我問他,你在哪?他回復,快到了。我追問,你快到了哪?但我沒來得及點發送,他便已經敲響了我的門。

我當時正處于剛分手的麻木狀態,他的到來,我既不開心,也不拒絕。就這樣,我和他一起在這間偏僻的出租屋里生活了兩年。或換一種說法,他像只寄生蟲,已經賴在這里白吃白喝了兩年。

“你知道嗎,你讓我很失望。”他的語氣分明像他才是屋子的主人。

我撿起地上的布,把它從架子鼓上拽開,在檢查了一遍沒有損壞后,重新把布蓋上。

“我當初真不應該來投奔你。”

“你可以立馬走人,我也沒有囚禁你的意思。”

他思索了一番,問:“那你打算這樣待多久?”

“這樣是怎樣?”我反問。

“我是說,咱們什么時候走?去哪都行,總之別在這個城市。”

“想都別想,砸了那個live house的混球又不是我,我干嘛要跟你一起逃?”我又問:“你那天到底為什么要那么干?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在圈子里都傳開了。你以后還怎么混?”

“跟你解釋多少遍了!那個傻缺老板寧愿請一支全程放program的假樂隊,也不給老子上臺的機會。”

“就因為這?”

“這還不夠嗎?”他的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了出來,“糊弄誰呢?主唱在那假唱,貝斯手擱那挖指甲泥,鼓手……他媽的倒是個表演天才,鼓槌舞得像模像樣,可節奏完全對不上。”

“為什么不讓你上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他聽后急了,雙手作出一個求拷的姿勢,“那你要是不愿再窩藏我這個罪犯,就把我送到派出所吧。或者干脆把我送到老板那里,讓我被打死也行。”

“好好好,冷靜,朋友。”我不禁笑道。

我退后一步,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勸道:“人是要變化的,不能總一直那么幼稚。”

他指著屋子里的那面落地鏡,鏡子里站著兩個人,一個戴著眼鏡,穿格子衫,另一個涂著眼影,穿黑夾克。他扇了扇假眼睫毛,說:“瞧瞧,這個乖寶寶居然跟他朋友講,成熟點,朋友,別那么幼稚。”他模仿著幼兒園小孩那種口齒不清的嗓音。

我有點被他無聊的幽默逗笑,我也指著那面鏡子說:“乖寶寶可是在賣力地賺錢工作,養活他那整日無所事事的朋友。”

“賺錢工作,工作賺錢,每天都是這句話。這鼓寧愿扔在那邊生灰,也不許別人碰。”

“我跟你不一樣,我有我的壓力。”

“狗屁壓力,不都是自己給自己找的。”他環顧四周,說,“這屋子就是太安靜了,不整點動靜出來,咱倆遲早都得悶死。”他把手放在那塊布上,然后望著我的眼睛。

我搖搖頭:“它最好永不見天日。”

“我也是,對嗎?”

“對。”我放好掃帚,對他說:“出去,不準再動我東西。”因為這鼓,我之前可被房東罵過不少遍。他生氣地走了,但走到客廳時,又突然回頭沖我一笑:“告訴你,我最近做了一件非常朋克的事。”

“我沒興趣聽。”

“與趙妍有關呢?”

“你說誰?”我不由地重新拿起了墻邊的掃帚。

“我跟趙妍搞一起了。”

“少跟我扯淡。”

“真的,我登錄了你電腦上的微信,翻到了她的微信號。”他得意地笑笑,“每天我都和她聊到深夜,嗯,她長得挺對我胃口,也難怪你會喜歡。怎樣,最好的朋友,和最愛的女人搞一起了,是不是覺得很朋克?”

“很無聊。”我故作輕松,“也與我無關。”

“你意思是,你不干涉?”

“不干涉。”我漸漸松開了緊握掃帚的手,“你今天要不提起她,我都快忘記了還有這號人物。”

“那周六晚上她開生日派對……”

“你去吧,別玩得太晚,不然沒人大半夜地起來給你開門。”

“這你放心,肯定得第二天才回得來。”他得意地笑笑。

而我則笑得很難看,從他的眼神中我能察覺到這一點。但他并沒有得勝的喜悅,而是變得有些頹然,他走進了我的房間,往床上一躺:“你要真想忘記她,就別再一直留著她的照片了。”

我和他同時嘆了口氣。

2

我曾試圖證明鼓聲不存在,而是我長期練習架子鼓產生的幻聽,為此我將它塵封了起來,只是這后遺癥的持續時間,過于漫長了些。

凌晨5點30分,一列沉默的地鐵,在城市的地底下穿梭。與那些疲困的人不同,我很難享受到城市在未蘇醒前的片刻安靜,鼓聲依舊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我同幾百個臉上像我一樣麻木的人,從地底下20米,爬回了地面。一座座高樓映入眼前,路上車流不息,我們從地鐵站沖出,然后化整為零,去尋找那間囚禁自己的格子。

辦公室的嘈雜環境讓我舒適了些,盡管代替在耳邊的,是那些重復過無數遍的枯燥內容,比如他們談論的今天的外賣和報表,昨天的會議與天氣,誰和誰之間的八卦,某某明星的爆料,新上映的電影……我并非有意要窺聽別人的隱私,而是不那么做,就又得忍受鼓聲的折磨。

我想過換一個更加嘈雜的環境,比如餐廳、工廠等,然而在我走進老板辦公室,呈上辭職書后,才明白原來辭職不是通知,而是申請,更想不到這樣的申請,還有可能會被駁回。老板熱情地為我倒上一杯水,然后與我推心置腹了一番。大意是我進公司兩年以來,雖然表現的能力一般,但貴在一個熱愛。我幾乎以為我又聽到了幻覺,沒錯,就是熱愛,也許他是從我通勤的數據分析得出(我因依賴嘈雜的環境,很少遲到,請假),他在看似閑聊的談話中,對我透露出公司正缺一個中層管理的消息。好像是為了證實我的猜想,他當場給我提了百分之二十的工資,以及接近一倍的工作內容。老板的話語充滿了魔力,就這樣,我帶著他給我強加的那份熱愛與重任,回到崗位,繼續我的工作——窺聽他人講話。

到了傍晚,潛藏在城市里的這頭巨獸,陸續地睜開了它密密麻麻的眼睛。我與那些眼睛對視著,不由寒毛豎立。手機的消息提示音,暫時打破了我與它之間劍拔弩張的對峙。我打開手機——晚上七點半,某某量販KTV。

干什么。我打字回復。

前年,還有去年,你買的蛋糕都是我陪你一起吃完。今年,你應該把蛋糕送給那個真正過生日的人。

別逗了,你自己玩開心。

我沒逗你,扔你一個人在家里,你不又得被那鼓聲折磨死。過來吧,就當是祝福我們。

我關上手機,內心開始糾結。我確實無法想象一個人待在家里的場景,也許我會整夜地開著電視機,把音量調到最大,在喝完冰箱里的最后一罐啤酒后,躺在沙發上,與那鼓聲對抗一整夜。我需要一個永遠嘈雜的環境,一個永遠能在我耳邊喋喋不休的人。

就在我糾結的時候,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撞開了,一個人踉蹌地趴在洗手池前,同剛才我的行為一樣,嘔吐不止。我認識他,他叫顏濤,是和趙妍關系很好的朋友,我和他曾有過幾面之緣。

“你怎么躲在這了。”顏濤醉醺醺地說,“她到處找你呢。”

“他嗎?他在哪?”

思緒一下子清晰了起來,但我的記憶好像出現了斷裂,我想不起后來是怎么出現在她的生日派對上,還喝斷了片。我想找他問個明白。于是我回到包廂里,看見氣球滿天飛,那些無聊的人,拿點著的香煙引爆一個個空中的氣球。篩盅在玻璃桌面上來回地摩擦,發出的聲音如尖叫一般,而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那些男女正在深情地唱著爛俗的情歌。

“她去外面了。”顏濤從洗手間出來。

我又飛快地奔向KTV的大門,在她即將攔下一輛的士前,抓過她的雙肩,激動地問:“他在哪?”

她嚇了一跳。

“他?”她被我問得有些茫然。

“快說啊,他在哪?”

“你到底在找誰?”

“就是那個跟你搞到一起的家伙。”說出這句話我就后悔了。我想不該用這惡毒的話去刺激她。與那混球相處久了,難免沾上了那一套流里流氣的語氣。

她先是一驚,隨后平靜從包里拿出根煙,緩慢地吸了一口。這張曾讓我思念了700多天的臉,如今在煙霧繚繞下,真實地呈現在我面前。如果對一個人的照片看得久了,不免產生這樣的錯覺,好像照片里的人已經不在人世。我不由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她。

“你不該在我快忘掉你的時候來找我。”我被她說得臉上一陣火辣,我想為自己申辯,但過激的表情變化,讓她誤以為我有什么企圖。她后退一步:“不可以了,你不該再來見我的。”說完,她在司機的催促下,坐進了的士,車窗搖上前,我看到她的臉頰已經被淚水打濕,就像兩年前我們分開的那個夜晚一樣。

這個插曲讓我有些莫名其妙,卻也徒增了幾分悲傷。我走在深夜的馬路上,因鼓聲作伴,倒也不覺得寂寞。咚咚咚的,還蠻有趣。

一輛轎車追了出來,停在我身邊。“上車,我送你回家。”他熱情地向我打招呼。我認出了坐在車里的人,他開著一輛我認不出是什么牌子的豪車。

我問顏濤:“你知道他在哪嗎?”

顏濤的表情和剛才的趙妍幾乎一樣,先是一愣,隨后表情復雜地點上根煙。他走下車,拍拍我的肩,像個貼心的老朋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顯然,他沒有理解我問的“他”到底是指誰。

我想讓他解釋解釋關于我消失的這段記憶里,都發生了什么,我隱隱感到自己做了一件難以啟齒的蠢事。畢竟我能現身在她的生日派對上,就足以證明我很愚蠢。

“上車,車上我們慢慢聊。”

“可你不是喝酒了嗎。”

他哈哈大笑,表示這點酒壓根不算什么,然后專門下車為我打開車門。

“上來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見我還在猶豫,他便激我:“你剛才的膽子去哪了?”

我對他解釋膽子大不代表就可以違法,但我還是被強拽上了車,車里放著幾乎要震聾我耳朵的DJ音樂。我忽然厭倦了這種嘈雜,猶豫了好久,說:“能不能關了?”

“你說什么?”

我指著車里的音響,然后比畫手勢。他對我冷笑了一聲,卻在頭側回時,臉色突變。車子緊急剎停了,靜悄悄地停在橋的中間。我循著他驚慌的目光,向前看,幾個交警把守著橋的另一端。

“怎么辦?”

“別慌。”他直冒冷汗,關掉車燈,小心翼翼地往后倒車。

“要不我還是先走了吧。”我萌生退意,我實在不想惹上這種麻煩。

他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是要我明白,我一直遭人厭惡的原因是什么。但我不在乎,我松開了安全帶,手在剛要觸碰到車門時,忽然車尾傳來一聲震響,車子往前沖出數米,而我差點飛出了車外。

事已至此,他索性下了車,從后備廂抄起一根棒球棍,我以為醉醺醺的他是沖著那輛追尾的車去,我甚至還想去阻攔他,不承想他的目標就是我。他一棍子就把我打趴在地,他揮得很有節奏感,令我不禁想起我以前練習鼓的場景。每一個沉悶響聲,相隔時間要一致,節奏是四分之一拍,我雙手護住腦袋,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也不去思考他揍我的原因。節奏正在漸漸加快,我心里默念著節拍,現在已經加速到了四分之三拍,鼓聲中還夾著他的喘氣聲,停了幾秒后,又以一聲極重的定音鼓,完成了曲子的收尾。

我疼得幾乎要暈了過去,但我在暈過去之前想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夢里跳進篝火的神秘女人是她,她當時臉上抹的那些色彩很濃,讓我好難辨認。

“去你媽的,再敢來找她,我弄死你!”

這算什么?表演完一首樂曲后的致謝辭嗎?

3

我住在南郊的斜坡上,一幢位置較偏的小樓的底層。進出時,需要低著頭,才能避免頭被磕碰到。這是我涂完了整整兩瓶碘酒后才得出的經驗。我在黑暗中摸索著鑰匙,聽到屋子里有動靜。我打開門,發現屋里的燈全亮著,我找了一晚上的那個人,此時正穿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

“回來了,正給你煮面呢。”他現在的打扮,簡直像一個顧家的好丈夫。

我看了一眼鍋里的方便面,然后疲憊地往沙發一躺。“你到底去哪了?”

“我能去哪?”他笑笑,“一直在家。”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從沙發上驚訝地跳起來。我平靜地問:“你的意思是,今晚只有我去了她的生日派對。”

他愣了幾秒,忽然捧腹大笑,“你不會真信了吧?我哪有本事和她搞一起呀,我連她的面都沒見過。我只是想鼓勵你再去見她一面。”

于是我也跟著笑了,笑得渾身抽搐,笑得后背隱隱作痛。這時候,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我起身向門走去,而他緊張地躲回了房間。我意識到他趁我沒在家的這段時間,肯定惹了什么禍。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小老太太,我的房東,我松了口氣。她搖著扇子,講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語速很快,大概聽清了她夾雜了不少方言臟話的意思,是指責我這兒的動靜太吵,影響了整棟樓的住戶。我不停地點頭道歉,乞求她的寬恕。在老太太結束她那長達十分鐘的Rap表演之前,我腦子里想的卻是那些花了幾百塊錢去聽說唱歌手的聽眾。

老太太罵罵咧咧地上了樓,我回到房間,叫醒正在裝睡的他。

“說來聽聽,你今晚都做了哪些驚天動地的事。”我手叉著腰,準備在他接下來謊話連篇的辯解中,找出破綻,然后繼續審問。

他從床上滾了下來,沖我挑釁:“去看看你的鼓。”

我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五官扭成一團。我先走向廚房,拿起了一把菜刀,然后踹開了那個房門。我掀掉那塊布,發瘋地劈砍著曾陪伴了我幾千個晝夜的架子鼓,直到力竭,癱軟在了地。

“你這樣做,有意思嗎?”他站在門口問。

我看著一地的破碎,號啕大哭。

“你應該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此刻他的身影似有似無,臉也模糊了。

我有點茫然,我已經砍碎了我過去的夢想。而我真正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他躺到了我的身邊,和我一起望著天花板。“我已經幫你順利辭了職。”他說。

我僵硬地扭過臉,聽他解釋。他嘆了口氣:“其實沒那么復雜,你只需耐心地聽他講完后,然后告訴他一句,去你媽的。”

“去你媽的。”我的心情一下子豁然了,我抱著他笑個不停。這時候門又被敲響了,我又一次打開了門,又看到那個搖著扇子的老太婆。但我不打算又聽她繼續嘮叨。我搶先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去你媽的吧。”

老太太沒有要轉身的意思。我便重復:“去你媽的。”

她震驚地瞪大瞳孔。

“你沒聽清嗎?我——說——去你媽的。”最后的四個字,我幾乎要喊啞了喉嚨。

我把門重重地關上,回到房間激動地抱著他說:“來,咱們收拾收拾重要的東西,準備跑啦。”

“這里有值得帶走的東西嗎?”他站著一動不動。

“嗯,你說得對。”我回房間,只從書架上拿了一張她的照片,他攔住我,問:“這個也重要嗎?”

我想了一會兒,便把照片丟進了垃圾桶。

“打算去哪呢?”

“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那個夜晚。”

“嗯?”

“我們曾說等待一個時機,然后一起去流浪。”

“呵呵,現在聽來很幼稚。”

“現在時機到了。”

“那就動身吧。”他又問:“準備怎么走呢,開你那輛破摩托車?”

“別開玩笑了,它適合在報廢廠待著,而不是出現在路上。”

“好,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拿個東西。”

“對了,咱們走之前要不要把這鬼地方砸了?就像你兩年前砸了那個live house那樣”我說。

他看了我一眼,微笑著走出房門。我想這家伙應該是去整理他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服裝。趁這工夫,我點開手機,訂了兩張去往遙遠地方的機票。我在腦中想象著一連串令人神往的地名,在那些廣闊且很陌生的土地上,不再會有我認識的人,認識我的人,不再會有我過去生活的痕跡,所有愉快的,不愉快的記憶,都被抹除,所有的一切,都將重啟。包括夢想。

“還要多久啊?”我急得想上躥下跳。

“你在哪?”我站在空蕩的房間里。

“你去哪里了?”我凄慘的聲音,在出租屋內一遍遍地回蕩著。電燈熄滅了,應該是那老太婆關掉了電閘。黑暗一下子撲來,將我壓倒在地板上,動彈不得。我對著無邊的黑暗求饒著:“你不要消失。”

黑暗沒有答復。我有些恍惚,因為折磨了我兩年的鼓聲,也在這一刻一并消失了。

我翻開手機,瘋狂地給他發消息,但我盯著那些全是綠色字泡的消息,明白他不可能會回復我。我很不甘地將機票改為了一張。5分鐘后,我改為一張廉價的火車票,半小時后,連火車票也退了。為此我損失了好幾筆不少的手續費。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出租屋,走到路邊,嘗試發動那輛舊得不成樣的摩托車。所幸,車子還能動。我把車子艱難地掉過頭,慢慢地開下斜坡,然后便朝著那片燈火通明的地帶駛去。

沒有了鼓聲,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還能否恢復正常。正常,是指具體的哪一段時期。是在他沒出現之前,和趙妍一起幸福蝸居在這間出租屋的日子。不,那段時間并不幸福,我們經常吵架,為我的架子鼓吵,為我整日消極頹廢不出去工作吵。那就是在她沒出現之前,樂隊其他成員還在這里的歡樂日子。不,那段時間也并不歡樂,我們排練的過程中也經常吵,我和吉他手吵,吉他手和貝斯手吵,他們一起為我新來的女朋友趙妍吵。那就是我把他們所有人統統趕走后,只有我一個人的日子。不。我還是得去找他。

我開車行駛在午夜的城市里,看著它,這頭長著無數只眼睛的巨獸,饑餓地尋找著那些已經沉淪的人,直至將他們吞噬,消化成其龐大軀體上的其中一只眼睛。那些眼睛正在一眨一眨地注視著我。我看到了前面的路邊,游蕩著一個孤單的身影,我打開遠光燈,看清了那個人,然后將車停到他的身邊,拍拍后座對他說:“上車。”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端午節 (王梓豪) 早晨一起床,便溫見廚房飄粽子的清香,走進廚...
    麒麟_13b6閱讀 736評論 0 0
  • 陸游詩集(Y1) 丫頭巖見周洪道以進士入都日題字 烏巾白紵蹋京塵,瑤樹瓊林照路人。 西省歸來名蓋代,兩行墨危尚如新...
    漢唐雄風閱讀 11,410評論 0 15
  • “我化塵埃飛揚,追尋赤裸逆翔 奔去七月刑場,時間燒灼滾燙” 八月的日歷已經翻開了嗎,可是,我的靈魂啊,好像留在了七...
    Aegean昔閱讀 1,139評論 1 2
  • 白居易詩全集(J1) 「吉祥寺見錢侍郎題名」 云雨三年別,風波萬里行。愁來正蕭索,況見古人名。 「集賢池答侍中問」...
    漢唐雄風閱讀 9,103評論 1 12
  • 編者按:學了《鼎湖山聽泉》,謝大光 通過聽覺來寫泉水,突出泉水的獨特之美,感悟生生不息的歷史,充滿美感的...
    執筆溢情閱讀 3,021評論 0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