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招標會場飄著冷雨，落地窗外的梧桐葉黏在玻璃上，像一張張褪了色的賬單。林昭的指甲掐進掌心，指腹摩挲著標書封皮上凹凸的公司logo燙金小字，在熒光燈下泛著陳舊的光澤。三年前父親葬禮上，她就是握著這份被淚水洇濕的企劃書，在靈堂簽下第一份賠本合同。

　　"林總這報價單油墨都沒干，"對面的王胖子敲著黃花梨手串，金表在臺燈下閃過冷光，"全成本測算里營銷費率壓到1.5%，是打算讓置業顧問喝西北風嗎？"會議室響起壓抑的低笑，林昭看見財務總監老張在角落攥緊鋼筆，筆尖在會議紀要上戳出墨點——這家賬面只剩87萬的公司，此刻正把最后30萬流動資金押在這份標書上。

　　"報價單新鮮，誠意才滾燙。"她抬頭時，斜對角的西裝男人恰好放下保溫杯，杯沿的水霧在他鏡片上蒙了層薄紗。他指尖敲了敲面前的A4紙："王總江北倉儲地塊的控規調整公示期還有17天，1.2的容積率意味著貨值天花板8.6億，可您拿地成本已經7.3億。"王胖子的手串突然卡住，黃花梨珠子在指間滾出慌亂的弧度。

　　男人起身時帶起一陣雪松香水味，文件袋推過桌面時發出輕響："舊城改造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幾個燙金字在燈光下跳動。"蘇明修，"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后的眼睛像浸了暖茶，"2022年暴雨夜，你在大學城夜市擺最后一個攤，我買酸梅湯時你多塞給我兩包陳皮，說'雨天濕氣重，泡著喝'。"林昭忽然想起那個渾身濕透的男人，幫她按住被風掀飛的賬本，當時她以為只是個普通顧客。

　　"商海浮沉，貴人或許就是你曾種下的善果。"蘇明修的手指劃過報告里的合作條款，"聯合操盤模式，你占40%股權，設計團隊直接對接甲方。"他忽然指著標書末頁夾著的收據，"員工子女教育墊付金可以做項目公司福利費列支，稅務籌劃時能走專項附加扣除。"林昭的喉嚨突然發緊，父親臨終前的話在耳邊響起："別總盯著資產負債表，要看看跟著你的人。"

　　簽約那天，蘇明修的保溫杯換成了青瓷茶具，茶湯在晨光里泛著金圈。"對賭條款設了18個月緩沖期，"他用茶針撥弄壺里的普洱，"市場下行時，我們可以申請商辦改租賃的規劃調整。"筆尖落下的瞬間，林昭看見他合同首頁的批注："盡調發現員工流失率0.7%，人力資本回報率320%，這才是核心資產。"

　　五年后的上市儀式，水晶燈在林昭的魚尾裙上碎成星河。她撫過裝裱在相框里的舊標書，泛黃的紙頁間，當年墊付學費的收據復印件依然清晰。"真正的貴人，"話筒傳來輕微的電流聲，她望向臺下微笑的蘇明修，對方正轉動著那只磨出包漿的保溫杯，"不是帶著資本空降的救星，而是懂得在泥沼里，把你的每滴汗水都算作珍珠的人。"

　　掌聲響起時，大屏切換到招股說明書的關鍵頁，市盈利率數字跳動的光影里，她忽然看見那年夜市的自己——蹲在積水里撿散落的賬本，那個陌生男人蹲下來幫她一張張撫平褶皺，雨水順著他的西裝褲腳滴在她手背上，像春天最早的露水。原來所有的相遇，早在時光里埋下了最溫暖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