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結束后,鱷魚站在這個百平米見方的密閉空間中,在鐘翰的示意下,摘下了眼鏡。
之后,鐘翰又帶他在學校里轉了一會。
“鐘老師?!睂W生在經過首都交通大學的林蔭道的時候,會朝他示意,“今天你的課怎么給別人帶了?”
“我陪這位朋友有點事情?!币幻装巳溺娎蠋熛蛑磉吥秋@得分外濃縮的鱷魚示意。
學生三三兩兩離去,鱷魚和鐘翰依舊向著老校門出口走去,與學生走向教室的人流形成反向的對應。
“說起來,你曾經是外事部隊的人,為什么現在在這里教書?”
“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講臺比較適合我。”
“噢,軍隊的生活是不是很壓抑?”
“我是軍工系的,102所的,曾經的主業是外事部隊先進裝甲全車綜電及自動化項目,戰爭后我主動選擇轉業來首都交大當講師,教一教模電什么的?!辩姾舱f到“模電”兩個字的時候,還特意加重了語氣,“當然有時候也帶一下選修課,軍事基礎知識,日本近代史什么的,主要都是自己的興趣?!?/p>
“看來你想讓自己過得簡單一些?!?/p>
“也沒那么簡單,其實?!辩姾脖持挚粗前约汉脦追值镊{魚:“不管是所里還是學校都在北京,首都房價太高了,以后有了孩子,不能總住在學校分配的老房子里,再加上奶粉錢,小學擇校,我換學校里只是想換個生活方式,壓力其實都差不多?!?/p>
說完這些,他側頭問向鱷魚:“新加坡公民是不是很容易申請到價格比較廉價的組屋?”
“噢?那是窮人住的,才一百多萬新一套?!?/p>
鱷魚心不在焉的想著重重心事,隨口回應瞬間石化的鐘翰:
“我住武吉知馬,一棟semi-detached villa(雙聯排別墅),嗨,家里買不起獨棟。”
“呃?!辩姾参艘豢跊鰵?,“有點貴的吧。”
“加裝修兩千七八百萬新吧,現在新幣貶值了,也沒多少錢?!摈{魚走在瞬間定格的鐘老師身前聳了聳肩,“現在人民幣升值這么多,我現在也學著你們一樣,哪怕在新加坡,主要都是用人民幣賬戶呢?!?/p>
“噢,噢。”鐘翰吞了口唾沫:“那個,原來是這樣呀?!?/p>
“是呀?!摈{魚依舊自顧自的說著話:“現在新加坡烏節路和圣淘沙那里都是你們中國人買的獨棟,動不動就是五六千萬眨都不眨一下就往里塞,晚上還能聽到超跑飆車的聲音,新加坡警察攆都攆不上,還是你們這購買力厲害呀。”
“是……是啊,那個,我們換個話題吧?!?/p>
說著說著,時間也就過去了,鐘翰又趁著午后還有不少時間,帶著不大情愿的鱷魚逛了逛中央特區的名勝。
“實話說?!睕]啥表情的鱷魚站在宏偉寬廣的中央特區廣場中軸線上,看著宏偉的英雄紀念碑:“我不太想來這種政治景點,你知道的,李家坡已經夠獨裁了?!?/p>
“這不是政治景點,鱷魚先生。”鐘翰指了指身邊舉著國旗和氣球開心跑過草坪的小毛孩:“說是國家景點是可以的,畢竟每個負責任的大國都得有這個地方?!?/p>
“隨便吧,反正我覺得和我沒啥關系?!?/p>
“我想,之所以我們國家與其他所有遠東政權的與眾不同之處,就在于很多人都覺得這些和我有關系?!辩姾裁鎸o念碑肅穆解釋道:“所以我們國家才是唯一沒有他國駐軍的黃種人政權?!?/p>
“你這話——”
在游客的驚呼聲中,鱷魚一個不注意,一腳滑在了中軸線已經凍住的水池中,隨后以頭搶地,發出了嗡的一聲悶響。
當然,也不是一直都是這個氣氛的。
“我特么跟你說了拉齊奧能進球的!”
三里屯的酒吧里,鱷魚高舉著黃島啤酒,對著酒吧里那一百四十寸OLED大屏幕高聲怒喝:“澳大利亞聯合會杯第一號高手,布列塔尼的藍色17號!三人!一次過三個人!就是這么簡單!”
“干了,他奶奶的,干了!”在球迷的簇擁歡呼中,紅著臉的鐘翰拎著剛剛吹掉的啤酒瓶子直接呼叫酒保:“拿伏特加過來,純度伏特加,兩瓶!啤酒已經沒啥意思了!”
第二天下午,首都國際機場,兩個一起頭疼的男人再次站在了國際航班送客口。
“就送到這里吧,老鐘?!摈{魚單手按著腦袋,顯然還沒從宿醉中恢復:“你這見鬼的,太能喝了吧,我那天晚上是怎么回酒店的?!?/p>
“我叫的車,把你塞后座上。”鐘翰一只指頭也擰著太陽穴:“你怎么這么重,晚上零下十幾度的,累死我了?!?/p>
“旅客朋友們,接親友的同志們,新島航空由北京首都國際機場飛往新加坡樟宜機場的FR4231次航班已經可以開始登機了。”
“我走了?!摈{魚指了指出港方向:“我還要過海關安檢,只能現在在這里說再見了。”
“嗯,鱷魚,一路保重,以后去新加坡找你?!?/p>
鐘翰面對鱷魚離去的方向,看著他走進了海關安檢區,想著明天一天的課,只能擰著太陽穴往回走去。
“哎,等一下?!?/p>
鐘翰正欲離去,忽然聽到了鱷魚的聲音,在回頭的時候,鱷魚又拖著行李走回了黃線外:
“差點忘了,送你的禮物。”
鐘翰笑容滿面接下鱷魚手上的明信片:“你太客氣了,你這——”
嘴里的話瞬間消聲,鐘翰的明信片的貼面上,是昊冉,或者司馬,坐在自家床上看書的照片,而且,用得是鐘翰最不可能忘記的姿勢,那昊冉,或者司馬,正用著他絕不可能忘記的獨有習慣,低頭用手駕著鼻子捂著嘴,思考著書中的內容。
照片上的日期是,今年,10月20日,嶄新無比。
“知道為什么是我來調查昊冉了吧?!摈{魚拍了拍鐘翰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的昊冉,我陪他住了快半年了,八月到十一月底?!?/p>
“不可能的……”鐘翰此刻已經完全被震懾,但是照片中這個樣子是只有自己印象里昊冉能做出來的標志性動作:“不,這不可能的?!?/p>
在劇烈的震懾中,那鱷魚已經獨身走向了安檢區。
“等一下!”
鐘翰向著鱷魚大聲呼喊:
“你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鱷魚步伐無停,單舉握拳的手臂,回頭給了鐘翰一個自己標志性的,幸災樂禍這個該死的未來的笑容:
“拯救世界呀?!?/p>
雙手顫抖的捏著明信片的鐘翰,目送著那正義的小矮子,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中。
5.3.4 破法者-第一部分(終)
帶上眼罩,塞上航空耳塞,最后系上安全帶,坐在頭等艙位置的鱷魚迅速回憶著這幾日所有的內容。
司馬,原名昊冉,出生于2005年湖北紅安,自幼就是留守兒童,性格孤僻,初二送入武漢讀書,成績優秀,完成爺爺愿望,考入外事部隊大學,大四因為論文事故被開除,為了保持外事部隊編制進入空降兵,他身體并不優秀,受盡困難,十五次要求回歸被拒收,戰爭開始后參與比什凱克戰役,一人完成奇跡存活,然而無人知曉,無人認可……
鱷魚吞了口唾沫。
然后在杜尚別戰役中,以突擊隊形式回收107的機密資料,被絕不可能想到的敵人,中國人自己人偷襲,為了逃命,司馬使用了自殺式的逃命方式,暴露在高能輻射里……
鱷魚差點給口水嗆到,干咳了兩聲后,勻了兩口氣。
不論司馬是怎么活著回來的,那就是說,以上這些極端情況,甚至是核爆場內的恐怖情況,還有自己被拋棄,被背叛……加上他那自幼就形成的睚眥必報的性格,不愿意吃一點虧愿意死磕到底的偏執,還有那偏執的性格。
最可怕的是,司馬在自己面前表現的,完全與鐘翰的陳述,徹底相反。
我的媽呀。
鱷魚久久不能忘記司馬在那次會議后的晚上,被自己費了不少心思,騙出來的那句話:
“我那天晚上,也被攻擊了?!?/p>
司馬叛逃了,鱷魚只有這個答案,沒有第二個。
為什么?司馬為什么要叛逃?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性格?還是過去的報復?不,這點訊息還遠遠不夠。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一定在謀劃什么。
司馬,要干什么?
司馬,要對誰干?
司馬,要怎么干?
鱷魚心中,逐漸浮現了這三個問題。
“該死的?!?/p>
什么都想不出來,他還需要線索。
“Sir,anydrink?(先生,需要飲料嗎)”頭等艙的過道,馬來裔空姐以一身前凸后翹與古銅色的皮膚低聲輕輕問向帶著耳塞,卻冷汗直冒的鱷魚。
“Orangejuice, putonmyside.(橙汁,放我旁邊)”鱷魚捏緊拳頭:“Appreciated.(感激不盡)”
這顯然不像是一個感激應該有的樣子,空姐倒了橙汁之后,繼續問向鱷魚:
“Err, sir,youdon’tlookwell. Any assistanceneeded?(呃,先生,你看起來不怎么好,需要幫助嗎)”
“No.(不)”鱷魚短促的吸氣聲回蕩在頭等艙隔間里:“Goaway,beauty, I’mnotyourgrandpa.(走開,女士,我又不是你爺爺)”
“Fine, sorrytodisturbyourrest.(好的,很抱歉打擾您休息)”
鱷魚待那女士走開后,摸到了手邊的橙汁,突然如同腦袋開竅般驚醒。
“Wait.(等一下)”
“Em, yes?(嗯,有事嗎?)”空姐非常有職業修養的轉身,哪怕鱷魚還帶著眼罩:“Anyhelp?(需要幫助?)”
“SixChineses, one...American.(六個中國人,一個……美國人)”
“What?(什么?)”新航空姐瞪大了雙眼:“American?(美式發音?)”
“Yeah, beauty.(是的,美女)”鱷魚摘下眼罩:“OneAmerican, sniper,RemingtonM700, nomag, in a freaking Chinese’s apartment.(一個美國人,狙擊手,雷明頓M700,沒有彈夾,就在一個混賬中國人的公寓里)”
“Sir...(先生……)”空姐徹底傻了:“Youseemedweried.(你看起來很奇怪)”
“Yeah, weried, butmastermind.(是呀,奇怪得很,但是就是個天才)”鱷魚笑逐顏開的一口吞下橙汁:“Thankyou, beauty, howgracefulyouare.(謝謝你,美女,你真是美炸了)”
“Fine, fine...(好吧,好吧……)”空姐點了點頭,職業的回應著鱷魚:“Singapore Airline wish you all the best on your journey.(新島航空祝您一路旅途愉快)”
“對不起明天的課,不對,是這個月的課可能我都不能上了?!?/p>
首都交通大學的老宿舍樓里,鐘翰家的門虛掩著,依稀能聽到里面他的通話聲。
“對,是這樣?!辩姾材笾餍牌?,而眼睛透過古舊的木框玻璃窗戶望著樓外依稀點亮路燈的校內小道:“十分抱歉,家里出了點急事,得讓你多帶一個月的課?!?/p>
保溫杯還搭在放著干毛巾的暖氣片上,有些略微發黃的墻上掛著已經接近撕完的日歷。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我這里真的有急事?!?/p>
室內的一絲余光,透過門縫射向黑夜中的走廊,一只腳已經踏在了這光上。
“就先這樣吧,明天我跟你交接一下,晚安。”
鐘翰掛掉電話的時候,那門已經被一只手推開,室外的冷氣瞬間讓他的背感受到了冷。
當他回頭的一刻,驚詫是唯一需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