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去年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時寫的作品。很遺憾,沒能進入復賽,但我還是想寫出來和大家分享一下。
其實送子鳥并非真的鳥,他們是一群長著白鸛翅膀的人。有時候,他們展開翅膀飛翔,你會以為他們是天使。
送子鳥最看重的東西有兩樣,一是送子的使命,二是他們的白鸛翅。因此,對一個送子鳥最大的懲罰不是砍頭或火燒,而是換翅。每一個沒有犯錯的送子鳥都可以觀看換翅儀式。祭司們會用帶魔法的刀具把受罰者的白鸛翅割下來,然后在切口處鑲上薄弱的蝴蝶翅。那蝴蝶翅薄弱到什么程度喲!卡拉拉覺得,一陣微風就能把它吹折。不過她還沒有見過長蝴蝶翅的送子鳥,他們通常在換翅儀式后不久就會自殺。而上一個送子鳥自殺已經是卡拉拉出生之前的事了。換翅是對一個送子鳥最大的侮辱。不過他們自殺不只是因為無法接受蝴蝶翅。在祭壇正殿的一根柱子上,清楚地刻著:換翅后的送子鳥不得再參與任何送子活動。
其實,接受自己作為長蝴蝶翅的無用送子鳥也未嘗不可。但道理誰都懂,能不能接受卻是另外一回事。卡拉拉這樣想著。
她現在坐在囚籠里,翅膀無力地垂著,下端的羽毛來回掃著囚籠的底部,沾上了許多污漬。如果換作以前,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清理羽毛上的污漬,她從來不讓她的翅膀沾上任何臟東西。可是現在,翅膀干不干凈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它很快就不屬于她了。
囚籠位于祭壇頂端,正殿之前。卡拉拉低頭,可以看到下面已經擠滿了送子鳥,那些找不到落腳點的,只能站在樹上,或是在低空盤旋。人頭和白色羽毛匯集成了一片灰色的海洋,祭壇仿佛是這海洋中的孤島。在孤島的邊緣,卡拉拉看到了她的父母。母親正在掩面哭泣,幾個朋友摟住她,撫慰著她。父親撲棱著翅膀,幾次想沖上祭壇,都被守衛擋了回去。他張著嘴,卡拉拉卻聽不見他說什么。送子鳥們都在交頭接耳,卡拉拉知道,他們在談論她。但她聽不見他們說話。可能是因為祭壇被施了魔法。
一些影子飛速掠過她身邊。卡拉拉抬頭,看見幾個小送子鳥在她頭頂盤旋。為首的是一個比卡拉拉略小一些的女孩,她的翅膀潔白無瑕,金色的頭發閃耀著特殊的光芒。這讓卡拉拉想起了她認識的那個人類女孩,她也有一頭陽光般的金發。
這一回,卡拉拉聽見了他們的聲音,小而清晰。
“她犯了什么錯?”提問的是一個黑發女孩,年紀還很小。
“她愛上了人類。”金發女孩解釋,“為了得到他,她把未成熟的圣果送給了他的戀人。那個女孩吃下圣果后不久就死了。”
“唔,她好可惡。”那幾個送子鳥都向她投來厭惡的目光。
卡拉拉低下了頭,把臉埋在膝蓋間,又用翅膀遮住了整個整個頭部,似乎這樣大家就看不到她。不是這樣的,她在心里爭辯。
她只是想讓那個老獵人在死前親眼看到孫子出世,所以才送了圣果給那個女孩,當做她的新婚賀禮。可是她沒發覺圣果還尚未成熟,更沒想到女孩吃下圣果時還是處女。女孩因為承受不了圣果猛烈的藥性而去世,她的公公病發身亡,那個年輕獵人深受打擊,也自殺了。三條命就這樣毀在她手上。
那雙花哨的蝴蝶翅,是對她的侮辱,也是她應得的懲罰。可是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沒有了白鸛翅,便不再是送子鳥,那樣她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把卡拉拉嚇了一跳,她猛的抬起頭來。原本盤旋在她頭頂的送子鳥已經不見了。守衛們全都半跪著,面朝圣殿,祭司們正一個一個走出來——這是規矩,任何人離開圣殿都必須走,誰敢動用翅膀,那就是對神靈的褻瀆。
大祭司站定后,守衛把囚籠拉升到了半空,從上方吊走了鐵柵。
“跪下!”一個女祭司飛到卡拉拉身邊,厲聲喝道。
卡拉拉跪在了鐵板上。當她看到下方的孤島和灰色海洋時,她感到一陣眩暈,耳邊也響起了轟鳴。
誰暈倒了?那個試圖沖上祭壇的是什么東西?哪來那么多灰色浪潮?下面那個老頭在宣布什么?怎么這么吵?
“把衣服脫了!”還是那個女祭司的聲音。
卡拉拉瞬間清醒了。她極不情愿地把上衣脫了下來。祭司們飛到了半空,她發覺有幾個年輕祭司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胸口。她強迫自己低下頭,不去理會那灼熱的目光。
大祭司飛到她跟前,遞給她一杯綠色液體,用較為溫和的語氣說:“喝下去,我的孩子。”卡拉拉順從地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干了杯中的液體。很苦,而且黏黏的,讓人惡心。她強忍著嘔吐感,把被子遞給了向她伸出手來的女祭司,之后意識就模糊了。
在正式換翅之前,讓受罰者喝下迷藥,不是為了保護受罰者的自尊,不讓他們親眼看到翅膀被換,而是為了確保儀式不為受罰者的反抗所打斷。這是卡拉拉醒來以后才悟到的。她是被痛醒的。
父親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已經睡著了;母親枕在他肩上,手里拿著一瓶藥膏。卡拉拉很小心地爬下床,把身上被汗水浸濕的衣服換掉。接著走到母親身邊,用手指挑了一些藥膏涂在背上。一股涼意過后,疼痛感幾乎沒有了。父母還沒有醒,他們太累了,卡拉拉從未覺得他們像現在這樣憔悴。她滿懷深情的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走了。
外面的月光照在地上,四周還算亮堂。她從地上的影子里看到了翅膀的大致形狀,它有些像人類的蝶形風箏,只不過左右兩片都合在一起。這對翅膀很大,上端比她的頭頂略高一些,下端則與她的膝部平行。她用手撫摸著背部,那里并沒有傷口和疤痕。她設想過趁傷口好未愈合時把翅膀強行拿下來,現在似乎不可能了。它將永遠長在她背上,只有她進入室內,不需要飛時才會消失。可是,它真的能飛嗎?卡拉拉摸了摸翅膀,比她想象的要厚,手感有些像亞麻布,卻比亞麻布硬得多。卡拉拉擔心一陣強風就能把她刮走,就像刮走人類的風箏那樣。
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逐漸遠離了房舍。露水沾上了她的腳踝,慢慢往下流,癢癢的。以前她很喜歡這種感覺,癢癢的,讓人發笑。但現在她一點都笑不出來。她只能迎著風走,不然風不翅膀吹歪,她背部就會很疼。她聽見有人不住地喘氣,最后發現那是她自己。她已經走得滿頭大汗了。
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她坐在了一棵樹下,側身靠在樹干上。她呆呆地看著東方,等待著太陽升起,盡管她最關心的不是日出。
“我該怎么死呢?”
她很快想到了她的獵人朋友所用的那把獵槍,可是她沒有勇氣再碰他的東西了。
太陽剛出現在地平線以上,卡拉拉就看到了幾只蝴蝶再花叢中飛舞,很快她又發現那不是蝴蝶,而是花仙子,他們開始采蜜了。
“你為什么這么大呢?”耳邊突然響起了稚嫩的童音。
卡拉拉循著聲音的方向找了一會,最后發現聲音的主人是站在她肩上的小花仙子。一個肉嘟嘟的小男孩,長著一對很小的黃色翅膀。
“因為我本來就這么大呀。”卡拉拉伸出手,小花仙子就飛落到她的手掌上。他只有她一個小指指節的大小。
“我第一次見到你這么大的花仙子。”小男孩說。
卡拉拉愣住了,他竟然以為她是花仙子?
“你誤會了,我不是花仙子,我是送子鳥。”
“送子鳥長的不是白鸛翅嗎?”花仙子不解地問。
卡拉拉嘆了口氣:“我犯了錯。為了懲罰我,祭司們給我換上了蝴蝶翅。”
“這么漂亮的翅膀,怎么會是懲罰?”
“這對翅膀很漂亮嗎?”卡拉拉問。
“比愛莉公主的翅膀還漂亮。”
“誰是愛莉公主?”
“她是我們部落首領的女兒,”一邊說一邊揮舞手臂,劃出一對翅膀的形狀,“她擁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蝴蝶翅。”
“你是說,我的翅膀比她的還漂亮?”卡拉拉不太相信。
“飛起來會更漂亮。”小花仙子肯定地說。
卡拉拉一下子泄了氣,“飛不起來的,它太大,太笨重了。”
“你用它飛過嗎?”
卡拉拉搖了搖頭:“他們昨天才給我換上這對翅膀的。”也可能是前天。她不確定自己昏睡了多久。
“那你怎么知道它飛不起來呢?”
僅僅是為了不讓小花仙子失望,卡拉拉站起來,努力扇動翅膀。比扇動白鸛翅要吃力許多,但它所帶來的升力是白鸛翅無法比擬的。才扇動了幾下,她就升到了與樹頂平行的地方。她停在那里,低頭尋找小花仙子。
他有些吃力地飛到她的腦袋附近,抓住了她的幾根頭發,然后才落在卡拉拉手上。卡拉拉知道,她的翅膀所帶動的氣流隨時有可能把他沖走。看到附近有個湖,她就調整了方向,用手護住小花仙子,朝湖面飛去。
那個湖嵌在花草樹之間,倒映著天空,看上去像一顆巨大的藍寶石。卡拉拉很小心地接近湖面,氣流帶起了一陣水波,但并不影響她觀看倒影。她的翅膀底色是黃色的,上面點綴著黑色和白色的花紋,看著賞心悅目,扇動時又會讓人產生一種如夢置幻的錯覺。
小花仙子鉆出她的手掌心,飛到她面前。他已經把她的頭發綁在腰間了。“怎么樣,我沒騙你吧。”
卡拉拉輕輕捏住他,嘴唇湊上去親了他一下。然后卻發現小花仙子用手擋住臉,不住地顫抖。
“你怎么了?”卡拉拉問。
聽到她的關切的語氣,小花仙子松了一口氣:“我以為你要吃我。”
“我為什么要吃你?”
“我聽說,送子鳥和人類一樣會吃肉。”
“但是我們不吃花仙子啊。”
不遠處傳來幾聲呼喚,小花仙子呀的一聲叫起來:“我的父母在叫我。”
卡拉拉想到了她的父母,于是,她對小花仙子說:“那你快去找你的父母吧。我也該回家了。”
“我會跟我父母說,我今天新交了一個朋友。”
“我也會告訴他們我交了一個新朋友。我叫卡拉拉,你呢?”
“我叫安格。”
“明天見,安格。”
“回見。”安格飛近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癢癢的。她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