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天使」與「青蛇」| 同一個故事的兩種講法

無論是白蛇與許仙之間,還是青蛇與法海之間,都徒有“情”的形式,“情”的內里卻是“虛無”。由此,其真正想要表達的“情”便是前文所述的“天地萬物,莫不有情”,將“情”從“人”的身上抽離。其否定了“人間之情”,便是肯定了“天地之情”,將“情”放置到一個更為廣闊的領域。而在《夕陽天使》中,其處處可見的卻是“姐妹之情”,連“男女之情”都成為了烘托“姐妹之情”的一個變奏。最后當其試圖將“姐妹之情”增容時,便出現了尷尬而詭異的愛群與江日紅之吻——“情”的內涵被大幅度削減。

《夕陽天使》劇照

《夕陽天使》講了一個“現代版”的“青蛇”的故事。

姐姐愛琳與妹妹愛群是一對相依為命的殺手姐妹。姐姐愛琳身手敏捷,負責接單殺人,妹妹愛群熟練運用父親的發明“大觀世界裝置來調控現場,是暗殺行動的技術擔當。姐妹倆受雇殺掉一商界大鱷,被女警江日紅盯上。姐姐此時遇上初戀天恩,為了男友,愛琳試圖就此收手。

電影中有種常見的“收手魔咒”:一收手,就要出事——金盤洗手往往不可得。內中埋下的一個伏筆是,妹妹愛群一直“技癢”,躍躍欲試于親自完成一次暗殺任務。在姐姐宣布收手后,她獨自接單,卻掉入“黑吃黑”的圈套,幸得愛琳及時發現,前來救援,但卻與女警江日紅照了面。

《夕陽天使》里耐人尋味的一組“人物關系設定”便出現了:妹妹愛群與女警江日紅。江日紅與愛群相依為命的姐姐愛琳是同一天生日,同樣地聰明、身手敏捷,這使得愛群對其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詭異的是,江日紅對姐妹倆的態度也截然不同:江日紅與姐姐針鋒相對,與妹妹的交手則帶有游戲之意。甚至于當江日紅遭到誣陷時,妹妹愛群主動找到江日紅,一句“我知道你不討厭我”便仿佛亮明了自己身份,其后二人竟合力協作,打掉了黑道大BOSS,還了江日紅的清白。愛群最后講,你可以抓我,我沒有怨言的,反正也是罪有應得。可江日紅卻執意放掉她,然后最詭異的一幕出現了,愛群竟然去吻了江日紅,沒錯,不是親臉頰、親額頭,是嘴唇親嘴唇……以為瞬間切換到女同頻道……

江日紅與愛群

熟悉電影《青蛇》的觀眾可知,其對傳統故事“白蛇傳”改動的最大之處便在于,以青蛇的視角來呈現其與白蛇、法海之間的情感糾葛。在《青蛇》開頭,便有白蛇與青蛇化身人形,互相纏繞親吻的情景。后雖白蛇鐘情許仙,可也暗示出二者感情的不可靠性。白蛇選許仙,是因為他是老實人,聽話。可這“聽話”的“老實人”卻也經不住青蛇的挑逗。白蛇究竟是真愛許仙而選他,還是為了駕馭他而選他,是說不清楚的。

《青蛇》劇照

青蛇以“不諳人事”的形象出現在電影中,但其對于情感的明晰程度卻是高于白蛇的。青蛇去習得“情”,卻誤打誤撞與法海發生了關系。但她卻明白,看似有情卻是無情,“想不到你是我第一個男人,只可惜……你和我都沒有凡人的感情。”

最后白蛇生死之際,仍喚青蛇去救許仙,青蛇凄楚:“你老是說人間有情,難道妖就無情?有沒有想過我們兩姐妹,五百年相處都是情?你有沒有當我是人一樣想過我?”

青蛇

青蛇對白蛇是有情的,可白蛇的情卻系在許仙身上。明明是個“三角戀”的故事,卻稀里糊涂地插進了法海。法海對這個“三角式”的穩定結構產生了沖擊,他以本身異質性的“間離”方式“介入”,并最終摧毀了這個穩定結構。

他告訴許仙青白二蛇的真面目,還原紅塵色相,挾持許仙,強行為其剃度,以“外力”將許仙從“三角式”結構中抽離出來,強勢劃出“人/妖”兩界。但許仙說得好,“你個死和尚,你變走了所有東西,你究竟想怎樣?”人世一遭,紅塵一夢,何時何地不都是一夢?變與不變又有什么不同。

他為破除修行魔障而暗示青蛇魅惑,結果卻定力不足、與青蛇發生了關系。捉妖人與妖、“警察與女賊”的故事結構便嵌套進來。但其與青蛇的情感糾葛使得其對青白兩蛇的態度也迥然不同,這在客觀上造成了白蛇慘死、而青蛇卻能在他的眼前飄逸遁去的最終結局。

當《青蛇》的故事,在現代電影《夕陽天使》中降格以求般“重演”之時,女警江日紅便成為一個女版的“法海”。青白二蛇之間的“情”,得以借重了其“非人”身份,在“天下萬物,莫不有情”的邏輯下呈現,是一種超脫于“男女之情”“姐妹之情”的“大情”。而在《夕陽天使》中,愛琳與愛群只能以“血緣”的方式將“情”限定在“姐妹之情”中,而姐妹之間的齟齬則局限在“成長的煩惱”的框架里:愛琳習慣于照顧愛群,而忽視了她已長成一個獨立的人。由此,當一個“姐姐”的化身出現,而又無血緣限制,愛群對其便產生了一種難以言明的“好感”。這無論是在其最初幫她找CD,還是后給她送生日蛋糕中,均可看出。然而,也正是這些“善意”舉動,使其姐妹倆漸漸暴露在女警江日紅的視野之中。需要注意的是,在現代版“青蛇”故事的講述中,“許仙”(天恩)成為了一個敘事功能弱化的人物。在根本上,其自始至終未與愛琳、愛群組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式”結構,而相反,江日紅反倒喧賓奪主,與姐妹倆組成了三人組合。在三人組合中,兩女一男或兩男一女是最穩定的敘事結構,故影片有意無意地賦予了江日紅“男性化”的敘事功能。為掩蓋這種痕跡,飾演女警的是性感女星莫文蔚,但愛群與江日紅之間那無根由的“善意”依舊無法得到解釋。

《夕陽天使》之所以會出現如此“硬傷”,緣由就在于其對《青蛇》的“降格以求”。在《青蛇》中,定位的“人間有情”其實指涉的是“男女之情”,然而綜觀全片,其“男女之情”建構的努力卻是失敗的。無論是白蛇與許仙之間,還是青蛇與法海之間,都徒有“情”的形式,“情”的內里卻是“虛無”。由此,其真正想要表達的“情”便是前文所述的“天地萬物,莫不有情”,將“情”從“人”的身上抽離。其否定了“人間之情”,便是肯定了“天地之情”,將“情”放置到一個更為廣闊的領域。而在《夕陽天使》中,其處處可見的卻是“姐妹之情”,連“男女之情”都成為了烘托“姐妹之情”的一個變奏。最后當其試圖將“姐妹之情”增容時,便出現了尷尬而詭異的愛群與江日紅之吻——“情”的內涵被大幅度削減。

最后,附上兩部電影的人物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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