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野鴨的遠方
早晨起來,小鴨子們不見了,那是五六歲的我第一次知道遠方。
小時候,和姥姥家住一個大院,房子相鄰,路在中央,姥姥家房前有棵櫻桃樹,我家房前的是杏樹。
五六歲,姥姥家來了親戚,一個20多歲的男孩,我叫他舅舅,他常常下河游泳。
有一天,發現家里的杏樹下圍上了小木柵欄,里面多了大概七八只小鴨子。很萌的樣子,黑灰色夾著黃色條紋的毛,嘎嘎叫著,我猜它們想媽媽了。聽說是舅舅去游泳時發現的一窩小鴨子,就抓回來。盡管我非常喜歡它們,但仍然不能理解那個舅舅為什么要抓它們回來,它們的媽媽該多著急。
小鴨子每天很能吃,切菜葉拌玉米面就讓它們滿意,吃得又香又快速。白天就在杏樹下的小窩里吃東西、站成一團走來走去,晚上天一黑,就都安靜睡了。我也習慣了每天切菜葉喂它們,花很多時間看它們。
不久的一天早上,起來就發現小鴨子不見了。著急地問媽媽,媽媽說:“它們應該是野鴨子,長到能飛了,就自己飛走了。”
那些我每天看到的小鴨子,身處柵欄之中,與普通家里養的鴨子看起來沒有不同,但是,當它們飛走的那天,我第一次知道了遠方,身困柵欄之中小野鴨的遠方。
2.姥姥去的遠方
92年,我五年級,姥姥去世了。
去世前,糖尿病的并發癥已經讓她腳趾潰爛,每天看姨媽給她擦藥,心里一緊一緊。
我記得姥姥走的那天晚上,昏暗的燈光,我在姥姥身前跪了很久,不害怕,也好像沒哭,心里千言萬語沒有說出一句,那個深夜,家人按她的心愿把她安葬在一個我只聽說過沒去過的農村的一座山上。
姥姥去世幾個月后,一天夜里夢見姥姥,她從街上的西邊向家門口走來,身上還背著打成包裹的被,慈祥地笑著對我說:“我出了一趟遠門現在回來啦!”,隨后就用手指著腳對我說:“你看,姥姥腳也好了,背這么多行李走很遠的路都沒事兒”。
我能說,我那一刻的開心程度在之后的20多年都沒有任何事能超越。以至于,開心得當時就醒了。意識到是夢,枕巾都濕透了。
在那個深夜兩點鐘,我不能抑制地流了好多好多淚,邊流淚邊想,越想淚越多,記憶中關于姥姥的一切都清晰如昨:
我們坐在炕頭拉著手,一拉一推的游戲我總玩兒不夠。因為姥姥在說著:
“扯鋸拉鋸,姥家門口唱大戲,接姑娘,喚女婿,小娃娃,也要去,沒有帽子頂個棉花套子”;
想起坐在炕頭姥姥給我扒瓜子,我等著攢到一把再吃到嘴里;
想起姥姥拿個大搪瓷缸子,我們走路去百貨店打蝦醬;
想起姥姥春天就會播種的秧苗,茄子、辣椒秧,扎成一把一把,我們去市場上賣;
姥姥的糖餅、姥姥的歌謠、姥姥的懷抱都已遠去……
那個流淚的夜,讓我知道,這世上有另一種遠方,再沒辦法到達。
3.高中的我心里的遠方
高二時,爸媽為了攢更多的錢供我上大學,在姨媽家所在離城最近的農村租了一塊田地,種了黃豆。我在學校放假時就會去幫忙,鏟地和收割。
我家到田地的中間,有我爸爸的單位——一所職業中專,生源是那些沒能考上高中的學生。
有一次,忘記了為什么,我們高中臨時放假。我趕快回家換上一身工作服,換了軍訓時穿的綠膠鞋,騎車去田里幫媽媽鏟地。
騎車出門,正好與職業學校的學生迎面碰到,有幾個穿著花裙子,打扮漂亮的女生們看我的眼神,滿是鄙夷或同情。雖不是完全不在意,但我沒有一點受傷的心理,她們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屬于我的遠方,她們可能沒有機會去到的遠方。
有時候,我喜歡走著去田里,走著回家。最喜歡黃昏時分獨自從高高的山坡走下來那一段。從最高處望下來,整座小鎮盡收眼底,遠遠的西山輪廓清晰。先入眼的是爸爸工作所在的職業學校。我熟悉每一棟樓,操場和學校前邊的實驗田。
太陽再見之前仿佛為了給世界留下最美的印象,發出的光感也用柔美代替了刺眼,也給兩邊的田地,不遠處的小城涂上了迷人的光芒。
一邊是高高的玉米,一棒一棒玉米向上揚起身姿,抽出的小穗綠而清新。
一邊是相對低矮的黃豆,一壟一壟整齊而干練,豆莢開始微露成熟的形狀,一顆一顆都在努力變得滾圓。
晚風吹拂面龐,空氣中青草和莊稼的清香味道撲鼻,橘紅柔美的夕陽也遠也近,我就在那樣的傍晚一遍一遍想象屬于我的遠方,每一次,都不自覺。
其實,我曾經在與職校學生相遇而過的瞬間,想過一幅圖景:我從寶馬車上下來,而她們羨慕地看著我,不記得之前曾經給過鄙夷的眼神。
今天想起這些,我只是笑笑,笑自己年少的想法幼稚和淺薄。今天,在離家很遠的遠方,坐在屬于我的寶馬車里,卻從未想過那些無關的人和無謂的嘲笑,她們已經被我拋在了過去。
現在,我仍有新的遠方,如同高中時候,我也不知道那遠方具體在哪里,我只知道,我已經在路上,我也一定會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