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女性幸福交流會上,博士老師提出一個問題:請閉上眼睛,回憶你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刻……
我一閉上眼睛,多日來的勞頓頓時減輕了很多,只是思緒混亂,好像在記憶中翻箱倒柜。
是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嗎?
是結婚的那一刻嗎?
是考上大學的日子嗎?
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
有一個鏡頭突然進入了我的記憶,溫熱的淚奪眶而出:父親低頭細心地搓著我的腳,把一個一個腳趾搓干凈,然后仔細地打磨腳后跟的皴裂處,他十分耐心地搓著,直到我腳上厚厚的皮被泡軟搓掉,腳感覺溫暖光滑極了……
我是家里的幺女,父親的暴躁脾氣從來與我無關,我能感受的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脾氣的父親。隨我怎么任性,好像沒有記得父親發過火。
父親喜歡像拎只猴子一樣,把我扛在肩上,或者掂到大自行車的橫梁上,帶我出去轉悠,吃好吃的,買好玩的,看沒見過的東西;晚飯后,我喜歡窩在舊躺椅上或沙發里,聽著大人說話,慢慢睡著,然后迷迷糊糊地被父親抱走,蓋好被子,再掖一掖被子,然后拍拍我的腦袋,然后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第一次吃飯店的餃子,父親帶我去的。當時感覺很貴,又感覺很好吃,不像家里的餃子味兒。我吃了滿滿一大盤,父親一直在旁邊看著我。等我吞下最后一個餃子,他說:“吃飽了嗎?”我說:“嗯……飽了……再喝點湯就可以了……”父親笑了,喊老板再來半盤。到現在,記性已經不好的父親,依然記得我第一次在飯店吃餃子的事,每次提起來還笑。
村邊有一次來了個賣西瓜的老漢,父親去嘗了嘗,特別沙甜。據我回憶,那次吃的西瓜確實是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西瓜了。父親就買了一大麻袋西瓜,背了很遠回家。回到家,他氣喘吁吁地,一邊往地上倒西瓜,一邊說:“俺妮兒好吃沙甜西瓜,碰上一回不容易,買一袋子慢慢吃……”
村里原來有個賣熟肉的,都是晚上出來賣,不怎么吆喝,夜雖不深人卻靜了,農村的人睡覺早。好像是固定的時間,他敲著梆梆兒,會經過我家門前,嘴里不太清晰地喊著“雞雜割……跑肉……”父親知道我嘴饞,聽到梆梆兒聲就問我:“妮兒,吃嗎?”我總是使勁地點頭。然后每次我都能吃到香噴噴的熟肉。父親好像也是很喜歡吃這些熟肉的,但是他每次都說吃飽了。至于父親為什么每次明明知道我喜歡吃,還每次問我吃不吃,我想,也許是因為家里沒有什么錢吧,可能他每次希望我說的是不吃,也可能正好相反。
最疼老幺的父親,被老幺傷得最深。那是記憶中父親唯一的一次拒絕我,父親不同意我和男朋友的婚事,他說離家太遠了,那地方又窮,山里還有狼,萬一我被叼走了怎么辦呢。我倔強地說嫁定他了,然后急匆匆地上班去了。聽母親說,父親好幾夜沒有睡好覺,長吁短嘆,早上一地煙頭。我還是如愿嫁給了現在的老公,因為父親很快就妥協了。多年后,看到一篇文章,說遠嫁的女兒,是父母丟了的孩子,離開父母,有了委屈自己吞,有了病痛自己扛,有了困難自己背,想家了不方便回,想孝順父母也是有心無力……看完,終于明白父親當年的心。
現在,父親已經老了,再也不能給我洗腳了,再也不能背著我、扛著我了,也很少有機會給我掖被子了。
整天忙于工作和所謂的事業,有一天我突然心血來潮,抽出半天時間帶父親出去玩。我突然難過地發現,父親不能乘電梯扶梯了。即使有我攙扶,即使我一廂情愿地想要陪父親逛次商場,我執拗地嘗試了幾次,終于在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和勸阻中,崩潰地告訴自己:父親不能乘扶梯了。他口齒也不清了,很多東西不能用語言表達清楚,但是每次我回家,他總能清晰地喊我“妮兒”,能清楚地表達給母親“給妮兒做飯去”。
老師說,你小時候的感覺,就是公主,是那個永遠把你當公主的人,讓你感到,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寵你的時候,是你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