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叁

圖片發自簡書App


還記得當初捧著她的遺書給母親看時,那個終日罵罵咧咧企圖讓妹妹嫁好一點然后拿著聘禮來給我還房貸的老人,哭的近乎斷氣。

我看著她癱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模樣,心里盡是止不住的冷笑。

我無法原諒自己,因為一時貪念,覺得妹妹拿錢給我還房貸,我會輕松一點,就對母親指責妹妹突如其來的錢是源于被包養的情景視而不見。

其實我知道,妹妹從小就很有靈性,尤其在寫作方面,格外有天賦。只是父母從來不相信她,所以打從她開始從事寫作行業,就一點風聲都沒跟家里人透露過。為什么?因為一旦說出口,來自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反對就會如暴風驟雨般打碎她那岌岌可危的自信。

這一切,我卻是知道的。但當我看到妹妹拿著出版費興沖沖的給母親看時,母親瞥了一眼,然后神色慌張的問“你是被包養了?不然哪來的這么多錢?”

在那之前,我曾以為,只有雙胞胎才會有心電感應。可當母親說完這句話,我的胸腔里卻無比清晰的傳來妹妹那驟然停了一瞬而后又重重摔落的心跳聲。

什么是生命凋謝的聲音?大概就是妹妹緩了一會嘴邊爬上來的弧度上沾滿了嘲諷,卻又仿若無事的點頭說了一句“是啊,被包養了。”

其實縱然以前母親在我的婚事方面多加干涉,我都不覺得有什么,但就在她脫口而出“你是不是被包養了?”那句話時,我才扎扎實實的見識了她的目光短淺和見識鄙薄。

說她目光短淺不為別的,只是怪她為了區區幾萬塊錢就寒了妹妹的心,更怨她居然會那般揣測自己的親生女兒。

那句話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可卻成了壓垮妹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至今還記得,母親說完這話的第二天,妹妹就約了我,去我們小區附近的茶館喝茶,說是要促膝長談。

那是冬日的午后,日光暖洋洋的透過玻璃窗灑在妹妹的臉上,我推開門進去時,門口的風鈴響聲很大,可她卻沒聽見,只是在日光中側著臉,目光清冷的看著窗外來往走過的人群入了神。

明明還是冬天,她卻穿的還是很單薄,一件灰色長款的毛呢外套里裹了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長發披散著,膚色蒼白,看起來整個人都很蕭索。

沒來由的,我心疼了。

其實,我這個兄長做的還是很不稱職的。小時候我們都倔強要強,我也就沒有來得及對她多和善,長大了,話更說不到一起去了,再大點,我去當兵,一走就是五年,好不容易,我退伍回家了,卻又要為生計奔波,而她,當年紅著眼也不肯落下半滴淚的小女孩,也去了大學,一年也回家不了幾次。就這樣,我們漸漸錯失在這日漸乏味的歲月里,哪怕一方過的風生水起,另一方也絲毫體不會有感同身受的樂趣。說白了,我們把兄妹這種關系,硬生生的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就比方這次單獨出來喝茶聊天,還是史無前例的。

那時的我無疑是愚笨的,所以只是一心好奇又忐忑的走到她的跟前坐下,開始客套,對她那慘白的近乎異常的臉色都歸咎給了熬夜,而根本沒有追究到底是為何。

寒暄客套,是的,親兄妹的對坐的開場白,在這無情流逝的歲月里被打磨得,已經近乎消耗殆盡了。

“吃飯了么?“她目光一直停滯在窗外,直到我走到她面前拉開椅子坐下問出這句話,她才發現我已經到了。

可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沉重,仿佛每移動一寸,于她的生命而言都是一次傷筋動骨。

她轉過頭,目光緩慢的在我身上聚集,又在我的臉上焦灼許久,才長的吐了一口氣,嘴邊勾起一抹無力的微笑,然后攏了攏胸前的衣襟,沖我說到“想喝點什么隨便叫,今天我請客呢。“

我點頭稱是,下手卻也含蓄,只是點了一杯尋常咖啡,妹妹要的卻是黑咖啡。

但這還不夠,就在侍應生轉身要走的時候,她追加說“一點糖也不要。“

語氣尖銳,態度也很凌冽。從一個病弱柔順的女孩轉變渾身是刺的挑剔顧客,她只用了一句話的時間。

“那么苦,你喝的下去嗎?“我問。

“以前從沒喝過呢,就當嘗嘗鮮吧?!八Z氣又恢復了先前的輕松,我信以為真??僧斘铱Х榷松蟻砗?,妹妹拿著湯匙漫不經心的攪動,又帶著款款的微笑輕啜慢飲時,我才知道我錯了。只是那個時候,我沉浸在妹妹織就的回憶里,對此不曾多么在意。

“哥,你知道,我多么羨慕你嗎?你當兵一走就是五年,什么也沒經歷過,你只覺得你在出入部隊時候被打是你生命中過不去的坎,可你知道嗎,人生里過不去的坎太多了。像我,你總覺得我年紀小不懂事??捎行┦挛覅s比誰都清楚。

比方,在你記憶里,一直疼我們愛我們事事想著我們的姥姥只是因病仙去的。你不在跟前,與多的事情,你并不了解,可我卻一直看在眼里。

還記得姥姥過世是大年初二,但在幾天前,也就是臘月二十九吧,表哥的孩子滿月酒那天,我還坐在外婆的床前,喂她吃她愛吃的地瓜粥。她沒牙了,吃時嘴囁嚅著十分可愛。吃完還十分有精神的問我“還有嗎?“

可就是這樣雖然臥床,卻還能吃和,還能清楚地跟我對話的老人啊,幾天之后就沒了。還記得大年初二那天,我去看她時,她只剩下悶聲的呼嚕,對我的問話一概不理會。我也很害怕啊,可當我伸手摸到她冰涼而僵硬的臉時,淚就嘩嘩的留下了。那時我做了什么呢?我飛快地跑到母親面前憋著淚告訴她,姥姥的臉好涼,你去看看她。

母親去看了,回來說沒事,我信以為真,可當下午三四點,我躺在床上,聽到嬸嬸來敲門,聲音慌張,我心里就隱隱知道了。

果然沒一會,爸爸過來敲開門告訴我,我出去一下,你在家看著門吧。

沒人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但我心里卻是比誰都清楚的。手指間的冰涼與僵硬我都還記得,只是沒想到來得那么快。我還以為,姥姥能再拖一拖,拖個半年,等到我成年,等我滿十八歲,讓她真真正正的看著我長大。

從前我小的時候,跟姥姥調笑說,你要等到我結婚,再看我的孩子。可她總會回答說,我等不到了呀,我老了,可能等你結婚,就沒有我了。

果然,一語成讖,但那明明是從小打的防御針,卻不知為何,真正成真的時候,我卻無法接受。

很可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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