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山·伯樂街頭街尾征文活動

01

鳳街，五里長廊，行色匆匆。

春雨如絲，風撥開雨簾，入眼的是綠藤蔓延的赤色五里長廊，穿著一身灰色運動服的張梔子拎著菜籃子邁著標準的一字步走進長廊。

長廊橫在燕子湖上，站在廊下就能欣賞燕子湖的美景。張梔子的眼睛緊緊盯著湖面，湖上有幾只野鴨在歡快地游來游去。

“真好啊！要是小一來了肯定喜歡。”

張梔子的眼睛閃了N下，一張張照片被保存了下來。

“不對，我為什么來這里呢？我得去店里一趟。對，去店里拿回我的更多記憶。我老了，我得為小一解決很多問題。我的小一命苦，沒有媽媽可怎么辦？哎，這孩子早上忘記帶公交卡了。喂，小小一，麻煩給我調個鬧鐘，我要去店里維修。”

“小小一收到，奶奶，您的記性可真差。好吧，小小一是個貼心的小管家，溫馨提示現在開始倒計時啦。還有59分45秒。”

“好的。”

“咔塔，咔塔，咔塔......”

張梔子很喜歡鐘表走路的聲音，那代表生命的鼓點。這聲音催促著人趕緊做自己想要做的，她想要為兒子做更多，趁著她還能做，還可以動。真好，她可以看著兒子長大。

“這風景真好，我得畫下來。小一肯定喜歡。”

三只野鴨越游越近，張梔子拿出包包里的畫筆和紙，她手速極快，眼睛快速轉動，很快，一副副湖上野鴨戲水圖躍然紙上。

張梔子臉上一直掛著幸福的笑容，她腦海里也不停浮現著一些畫面。

6歲的張是一戴著米色小帽子，帽子下是一張可愛的包子臉，小小的身子背著一個黃色鴨頭包跑在前面。年輕的張梔子跟在后邊拍照。

“媽媽，你不要老是拍照行嗎？來陪我玩啊。”

“媽媽不拍照不錄像，光靠記憶是不行的。人的記性會越來越差的。我希望自己老了也能一直記得你小時候。”

張是一不太懂媽媽的意思，他正在糾結著，突然發現有三只野鴨游過來了，他立即就被吸引過去了。

“媽媽，你看那邊有野鴨，三只呢。”張是一蹲在湖邊仔細觀察野鴨。

“對，大的是鴨媽媽，小的是鴨寶寶。”

“那鴨爸爸呢。它們也像我一樣沒有爸爸嗎？”

“對。”

“媽媽，我爸爸到底在哪里？”

“你爸爸早就上天堂了。”

“那我將來去天堂能見到爸爸嗎？”

“為什么要見爸爸？有什么事不能跟媽媽說嗎？”

“不能。鬧鬧說我們是男子漢，男子漢的技能要跟爸爸才能學習到。”

“沒關系的，媽媽很厲害的，力氣也很大，你可以把我當成爸爸。”

“不，我不。媽媽每次都這么說。媽媽就是媽媽，你做好媽媽就行了。有的事情，我得找爸爸問。”

畫面一轉：

8歲的張是一在寫作業，張梔子端著水果進門。

“小一，聽老師說，你寫了一篇關于爸爸的作文。對嗎？”

“是的，我寫得不好，老師說不合邏輯，讓我回來問下媽媽。可是，媽媽，如果我發明了時光機，是不是就可以見到爸爸了？”

張梔子拿過作文看了一下。

“為什么非要爸爸呢？你嫌棄媽媽嗎？”

“不，不是的。媽媽，我不是非要爸爸。我只是想問他個問題。”

“什么問題？”

“媽媽，你不會懂得，這只有男生才能回答的問題。”

回憶的畫面消失了。

張梔子百思不得其解，小一到底為什么非要找爸爸呢，是不是自己做得太差呢。都是自己的錯，讓小一沒有安全感。到底怎么才能讓小一安心呢？張梔子的眼睛開始快速轉動，黃色的光染上了眼白。

張梔子給張是一發語音和信息:

“是一，你為什么非要爸爸呢？”

“為什么呢？”

“媽媽可以的。”

“是不是媽媽做得不好。對不起。寶貝。”

“是一，你回答啊。”

...................

02

東海大廈35樓，力陽科技打印室，張是一抱著一摞文件，打開復印機。

“滴滴滴滴.......”

手機里發出報警的聲音。張是一打開手機，某信信息爆滿，接著，“愛的復利店”APP呈現紅色狀態。

“梔子號情緒線路正在燃燒，請及時清理情緒內存，以免機器損壞。”

張是一臉色鐵青，“天啊，又是媽媽，您又怎么了？”

張是一打開“愛的復利店”APP，清理用戶數據。

同事莊姐看到張是一又在玩手機了，一臉不高興。

“是一，你怎么還在玩手機。快點兒復印，不然李副總又要發飆了。”

“好的，莊姐，我沒玩手機，我媽媽又惹事兒了，我也是沒辦法。”

“行了，每次都是這個理由。張是一，我跟你說你要是再這樣混下去，肯定轉不了正。現在工作難找，你好自為之吧。”

“謝謝，莊姐。我馬上復印好給李副總送去。”

“不用了。你去給李副總買杯咖啡吧，不加糖。鳳街那邊的。”

“好的，莊姐，一定完成任務。”

張是一和同事小方擦肩而過。

小方看著復印文件的莊姐啰里吧嗦一通埋怨。

“莊姐，這個張是一是不是個傻子啊？一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報表雖然做得不錯，但是交給李副總的時候又忘記貼標簽了。害得我又被罵了。”

“小方啊。是一他是腦袋有點兒問題，但是他很認真，也盡力了。為了完成工作，他經常加班兒。小方，你就給姐個買面子，原諒他，幫幫他吧。”

“好吧。莊姐，那下周的運營報告，您幫我掌掌眼。”

“沒問題。”

03

張是一下了的士，一路小跑到鳳街出口的“云海咖啡廳”。店里人很多需要排隊，張是一一邊排隊，一邊清理APP數據。可惜系統好像出問題了一樣，數據不停增長，最后手機直接顯示內存拉紅爆滿了。

“暈了。張梔子，你到底在干什么？”

張是一的自言自語引來了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店員看了一眼奇怪的客人，開口提醒：“客人，麻煩問下您需要喝點兒什么？”

已經輪到張是一了，可是他手機支付頁面開不了，無法付款。在其他客戶的噓聲中，張是一只能出了店面。他身上沒帶現金，也掃不了共享單車或者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只能走回單位去找人幫忙。他走回去需要40分鐘，估計是又是被一通罵，說不定直接被開除了。

張是一腦子像炸了一樣，仿佛有無數條亂麻捆著他，讓他無法呼吸。張是一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他突然生出了莫大的決斷力，去他媽的工作，大不了不做了。

張是一非常沮喪，他坐在路邊人行道的臺階上。雨過天晴了，可是張是一的周圍卻布滿了陰云。

憑心說，這份工作待遇還不錯，離家也不遠，只有一個缺點就是上司脾氣非常暴躁。他腦子不靈活又沒有眼色，總是被罵。有時候，他也不想做了，換份工作，可是他只上了個普通大學，根本找不到好工作。

“是一，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去上班了？”同小區的王大媽帶著小孫子走過來。

張是一努力調整臉部表情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午休過來休息下。”

“你媽媽在長廊椅子上睡著了。你快去看看吧？”

“好的，謝謝您。我這就去找她。”

王大媽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這孩子是新搬來的，聽說從小爸爸沒了，媽媽性格也很奇怪，幫不了忙還天天添亂。前天半夜，他媽媽在小區里游蕩，把小區保安大爺差點兒嚇死。

張是一一口氣跑到了長廊的木椅前，這個時候，張梔子還在低著頭發信息。張是一按了喜愛張梔子頭上的按鈕，張梔子終于停止了動作。

“媽，您到底要干什么？我還在上班兒呢。您把我手機都搞爆炸了。”

“對不起，媽媽只是想跟你分享美景。對了，我還有事兒。什么事兒來著。對，給你送飯。你高考完了嗎？完了，完了。我是不是又忘記了。”

張梔子抱著頭呈現痛苦的樣子。

張是一無語了，這個仿真產品確實是殘次品，總是情緒崩潰，變得語無倫次。自己當初錢不夠，只能定制了一個植入情緒的不定性機器人。

“媽，咱們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我還有事兒。”

張是一實在忍不住了，按下了張梔子后脖子上的按鈕，她終于睡著了。太好了，世界終于安靜了。

張是一扛起張梔子就跑，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張是一已經許久沒鍛煉了，背上的負重讓他非常累，但是他心中有一口氣，就是把這個該死的玩意兒扔掉或者燒掉，讓她不要再左右自己的生活。

太陽又消失了，風也失去了蹤影，瓢潑大雨驟然降臨，豆大的雨點兒砸在身上，張是一如同穿了10斤水袍。

他路過一處路面施工處，身子一軟，背上的張梔子就摔在泥坑里，他也跌了進去。

張梔子的臉材料光滑不沾雨，只是精雕細琢的皺紋里兜住了些許泥水。張是一從泥坑里爬出來，然后把張梔子拉出來。張是一試圖啟動張梔子的程序，然后叫輛車，可惜系統毫無反應，大概是徹底壞掉了。

路邊跑過一輛車，泥水再次潑了張是一一身。車主滑下車窗，說了幾個字，貌似是傻子之類的。

“媽媽，你要是想管我，就應該活得久一些，為什么連只剩情緒了都這么多事兒？媽媽，我決定了，不要你了。我以后還是一個人吧。”

張梔子的手里拿著一個大塑料袋，即使睡著了也沒有松開。張是一將袋子掛到脖子上，然后背著張梔子踉踉蹌蹌地走在雨中。

04

經過半小時的艱難跋涉，張是一來到了“愛的復利店”。這是一家高科技智能商店，店里售賣各種智能產品，包括仿真人。張梔子就是張是一媽媽的情緒和生前視頻合成的仿真人，由于當初付費打了大折扣，所以成品是個殘次品，好在店家很在意聲譽，答應終身保修。

“歡迎光臨“愛的復利店”，本店主打智能情感定制，為客戶提供愛的永久復利。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帶著26度舒適微笑的店員優雅迎接狼狽的張是一以及背上的智能產品。

張是一將張梔子甩到地上，“我想退貨，這個機器人沒有達到我的預期。”

“我們可以根據您的需要繼續定制更好的服務。”

“我不要，我不要了。她沒有帶來幸運，只有麻煩，我的生活被毀了。你們明明說會給我一個媽媽一樣溫暖的陪伴機器人的。你們明明說過的。”

店員拿著掃碼器掃了一下張梔子：“這是最新款的情緒機器人，會無限接近被仿制載體的情感，按理說您應該會滿意的啊。”

“不，我不滿意。我不想要一個累死我的媽媽。我不想要她了。我要退款。”

“對不起，客人。當初簽的協議是不退貨的，只能維修或者銷毀。”

服務員打開了虛擬屏，合同內容一一入眼。張是一看完了，頹廢地坐在地上。

“今天正好是保養維修的日子，客人，請您按個手印登記下。我們馬上操作，只需要半小時。”

“我不要維修，我要退貨。我要退錢。”

“客人，請您冷靜一下。”

店長親自出來，給張是一倒了他最喜歡喝的果茶，并且給他放了他和媽媽小時候的視頻。張是一終于安靜下來，他想媽媽了，那個記憶中什么都會做的超級媽媽。

張是一看著視頻里的媽媽，又想到那個殘次品。他后悔了。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不會再活過來。張是一現在心情惡劣，工作肯定泡湯了，馬上又面臨繳房租了，生活真的糟糕透了。

他努力回想媽媽的壞：對，媽媽是個強勢的人，導致他少年時代非常辛苦。無數個夜晚，自己寫作業到凌晨，媽媽坐在一邊監督，那時候自己很厭惡媽媽。他那時想要是早點兒考上大學就好了，再也不用被媽媽逼迫了。

半小時后，張梔子恢復了常態。

“是一，對不起，我忘記做午飯了。快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張是一打開手機，APP恢復了正常，手機也正常了。莊姐的語音有好幾十條，他沒有點開，只回復了一堆道歉的話。

張是一帶著張梔子離開了。

店員將維修記錄遞給店長。

“張總，這個客戶智力有些問題，恐怕以后還會麻煩不斷，要不要走待定程序終止合同止損啊？”

“算了，這是個試驗品，就當一次數據測試吧。再說那孩子也可憐，給他留個念想吧。”

“那最新款的程序出來了，還給他升級嗎？”

“不用了，升級也沒用。這臺機器的情緒分析結果異常，總是會自動往一個方向鉆牛角尖。估計是媽媽對兒子的執念太深，也可能是臨終前沒有做到承諾的事情吧。”

05

街道上，張是一和張梔子一前一后地走著。兩人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張是一看著熟悉的街道，心情沉重起來。

這里是母親的喪生地。

那天，天氣很好，是高考的日子。張梔子騎著電動車去給張是一送飯，到了這個十字路口和一輛卡車相撞，張梔子當場殞命。

張是一和媽媽從小相依為命，彼此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媽媽突然去世，可想而知，張是一當時的心情。張是一坐在大街上嚎啕大哭，他的世界崩塌了。

張是一眼淚不自覺就冒了出來，總是止不住，他已經許久都沒有哭了。

張梔子看著張是一的背影非常自責。

“哎，我肯定又犯病了。我為什么總是這樣？”

張梔子加快速度走到張是一身邊：“是一，對不起，媽媽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讓你難堪的事情？”

“你能不要說話嗎？我只需要一個安靜的機器人。媽媽，您什么都別做，可以嗎？求您了。”

“對不起，媽媽錯了。媽媽跟你道歉。是不是工作出了問題？”

“對，工作沒了。這下你滿意了。這都多少次了。我快煩死了。”

張是一將張梔子推了一把，自己也一個趔趄往路中間傾斜。

一輛大卡車右轉彎，向著張是一壓過來。張是一的瞳孔放大，他的身體仿佛一座被時光凍結的石雕。

在那一刻，他心里想著，死就死吧，反正也沒人關心他，他死了就可以去見真正的媽媽了。反正他的生活一塌糊涂，反正活著的人生只會更糟糕。

他閉著眼睛，感覺自己被推開了，然后是車輪飛過耳邊的的響聲，還有什么碎裂的聲音......

張是一睜開眼，不遠處，張梔子的身子已經成了鐵餅。

“是一，媽媽問你個問題。你為什么非要見爸爸？”

張是一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來。

手機界面，“愛的復利店”APP 自動開啟。

“報告主人，梔子號主機已損壞，無法修復，死亡倒計時30秒。29,28,27......”

"小一，媽媽想知道你為什么總是要見爸爸？是媽媽做得不好嗎？“

”媽媽，我想問爸爸怎么才能保護媽媽，讓媽媽不哭。”

張梔子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媽媽，又要失約了。”

如果機器人也有眼淚.......

結局

愛的復利店希望再次為張是一定制一個全新的機器人，被張是一拒絕了。他想讓媽媽安心離去，不要再為自己費心。他早就長大了，已經是男子漢了，不需要去問爸爸那個問題了。他自己可以養活自己，保護好自己，這就是完成媽媽的心愿了。這一刻，張是一相信媽媽的愛是有復利的，是永遠的復利，讓他一生精神富足。

張是一做了自由職業者，是一份手工活兒:為燈籠作畫。他把媽媽畫的畫臨摹到燈上，一盞盞燈上染上一幅幅畫。那些溫暖的回憶被反復暈染，像一股暖流解凍了張是一的心田。張是一不再孤單，因為媽媽一直都在守護著他。

華燈初上，鳳街，月色朦朧，張是一拎燈而來，空手離去。

街尾牌坊處，一棵百年梔子樹上，一盞橙色的燈籠高掛，三影成型悄然無聲。

--時與貓璞故事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