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在夏日有著明亮晃眼的陽光的清晨,在爭分奪秒地趕在八點要到達辦公室的清晨想起來抬眼看看天空的。那一抬眼,眼睛便被那天空的遼闊和遠山之上的云朵磁石般地吸引著。
那時候我剛剛騎著車子行到廣宇橋頭,橋上都是匆忙趕去上班或者送孩子的人們,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永動的機器,組成這個城市的每一個零件都卯足了力馬不停蹄地運轉著。不經意間看了一眼天空,那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遼遠的,空闊的,緩慢的,簡單的。
遠山含煙,墨色潑灑。如一支有力的大筆肆意而又瀟灑地涂抹,先是一團,接著是一片……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深淺濃淡和諧相宜,描繪出了一幅意境悠遠淡雅的遠山圖。只有山仿佛單調了些,放眼望去,夏日里的山只是烘托,湛藍清澈的天空和自由散漫的云團才是站在C位的主角。
夏天是熱烈而張揚的,連著天空和云彩一起都要在世界面前招搖。你看那藍,藍得像一大塊看不到邊沿的剛染過顏色的棉布,而這棉布還只是底色,惹人眼的是這碩大的藍棉布上那變化多端,儀態豐富多姿的云朵啊!
它們時而像優雅的女士,姿態端莊雅致;時而像調皮的孩子,打一拳,踢一腳,翻個跟頭;時而聚攏,聚成一座連綿的云山,時而散開,散成龍的鱗片……多想幻化成云姑娘中的任意一朵,在遼闊的蒼穹中隨著自己的心意隨意變幻,肆意伸展,不必受制于規則,亦不必顧慮于牽絆。
離上班還有會兒工夫,索性下了車子依欄而立。極目遠眺,湛藍的天,潔白的云投影在碧綠澄澈的江心,天連著水,水映著天,心曠神怡,豁然開朗。哪來的完完全全的自由?又哪來的徹徹底底的遺世而獨立?你看那一片片,一團團的云還不是在風的指揮下左奔右突,忽而像一位手拿戰戟的將士,忽而又如溫順的綿羊。何來的真正的隨心所欲呢?
人世間的一切大約都是相互牽制和制約的,自由也要建立在法則之上,最大的自由便是在法則圍成的圈子里果敢地,勇往無前地去做自己。轉身帶著一身的輕松和愉悅騎行而去。夏日里最愛的并非是這清晨的天空,而是那傍晚時分的蒼穹,沉靜的,絢爛的,溫柔的。清晨更像一個活力四射的姑娘,咋咋呼呼,大聲笑鬧,可是黃昏時分更像一位經歷了歲月滄桑的溫柔女子,懂得這人間的酸甜苦辣,削去了棱角,收斂了鋒芒,含蓄的,從容的,豁達的。
曾一個人久久地坐在江岸,望著天水相接的地方,從黃昏初臨到暮色四合。只為了看這位“好看的女子”如何一點一點褪去浮華,呈現溫婉而低調的美好。
夕陽一點一點緩緩地西沉,西邊天空便幻化出一片絢爛的晚霞,橙色,黃色,紅色,淡藍色,深藍色……一層一層疊加著,不同顏色的相接處呈現出漸變色,朦朧而夢幻。一半的江水被晚霞映成了紅色,那時,腦海中便清晰地懂得了什么是白居易所寫的千古名句“半江瑟瑟半江紅”。
彎彎的月牙開始慢慢升高,升在一片干凈的湛藍里。偶爾有一兩只鳥兒時而掠過遼闊的江面,時而在上空盤旋,深情而專注地在自然的舞臺上表演著獨舞。江心有一只小船在緩緩劃動,遠遠看去沒有了船的形狀,只是一個大大的移動的黑點,和絢爛的晚霞,平靜的江面相映成趣。那一刻,整個人仿佛走到了詩里,如夢如幻。
江邊萬家燈火,映在江水里搖曳生姿,身后的樹林空曠而安靜,明月高高地懸掛在樹稍之上。“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呵,那時的我也是在約會,是和那澄澈的天空,江上的明月,瑰麗的晚霞,樹林的清風不期而遇的一場浪漫之約。
嘈雜的排隊看病的人群瞬間把我從幻想中拉了回來,到單位了。當下做了一個決定,傍晚下班時還要與這浩浩蕩蕩的自然來一場神秘約會,不知那澄澈的水,那溫柔的月,那飄忽的云可曾聽到?一整天都因為這個小小的念想而充滿了力量,人的一生總得充滿著大大小小的期待、念想和希望,要不這漫長的一生該是多么單調枯燥呢!
夏天的天氣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白天一整天都是艷陽高照,到了傍晚,忽地狂風四起,烏云翻滾,仿佛一場暴雨行將到來。涼爽的晚風吹散了白天的炎熱和暑氣,吹起發絲,吹起裙角,想來江風的涼爽比在小區院子里應該更勝一籌。
這樣一想,興沖沖地拉著小陽陽,“寶貝,媽媽帶你到江邊公園散步吧?”小男孩因為哥哥不在家從而能夠獨獨享用媽媽全心全意的陪伴而興奮不已,迫不及待地拉著我的手往江邊走去。一路上,越是靠近水域,風就變得越大,鉆進我的頭發里,裙子里,鉆進陽陽的褲腿里,像撓癢癢似的撓得我們邊跑邊笑。
興許是因為大雨將至,平時熱熱鬧鬧的公園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孩子。陽陽因為擁有了整個公園的游樂設施而興奮地大叫,一會去玩健身器材,一會去玩滑滑梯,一會又去鉆山洞......在這空曠的江邊,在這昏黃的亮光里,在這猛烈的夏日大風里,孩子像一匹小野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上。
而我呢,在暴雨將至前天空那一場劇烈的廝殺和陰謀下歡喜至極,彼時,我是一名幸災樂禍的看客,看大自然如何醞釀力量,看烏云如何覆手為雨,看狂風如何笑傲蒼穹......烏云并非布滿天空,而是黑壓壓地聚集在北方開闊的江面之上,如千軍萬馬呼嘯奔騰,就等著宇宙這位大將軍一聲令下,它們便化身為雨,齊齊沖向世間,來一場酣暢淋漓的下降。
西天的烏云本也以雷霆萬鈞之勢原地待命,然而烏云背后的夕陽卻用殘余的最后力量穿過厚厚的云層,雖沒有灑下昔日的絢麗余輝,卻一點一點地把粉紫色滲透進似乎堅不可摧的烏云,大自然用獨特的審美視角調出了壯麗的天空之色。
然而,夕陽那微弱的余光最終還是沒有戰勝勢不可擋的烏云,它們化身為雨,帶著勝利的、挑釁的氣勢重重地砸向地面。“媽媽,下雨了,我們趕快回家!”這個玩得淋漓的小男孩大聲喊著。說時遲那時快,我拉著他的手飛快地朝家里奔跑,因了這和雨點的賽跑而緊張興奮得一邊奔跑一邊大笑。雨點似乎要故意保護我們娘兒倆似的,它們下得并不密集,只是慌慌張張地這邊砸一下,那邊撞一下,等到我們跑進了單元樓的大門時,大雨如千軍萬馬齊齊呼嘯而下。雨——這個烏云的使者,瞬間主宰了這遼闊蒼茫的天地。我和陽陽看著彼此身上一個一個圓圓的水跡,因為跑贏了這傾盆大雨而相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