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芳華》非彼《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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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芳華》,我在朋友圈曾有過多次“吐槽”。

我是先讀的嚴歌苓的小說,后看馮小剛的電影,于是,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順序選擇。慶幸在于,正因如此,我才沒被電影所“迷惑”,而放棄去追讀原著,畢竟,只有吃到的是好蛋,才會惦念那下了蛋的雞,誰又會為一顆“糙蛋”而心心念它的出身呢?

我想說的是,相比電影這顆“蛋”,小說《芳華》,真的要耐讀許多。

先說說電影吧。實話說,拍得很美,無論服裝、音樂、布景、還是俊男靚女,或者以上種種共同渲染出的氣氛,都像油畫般精致而細膩,甚至如夢如幻,非常投人們“懷舊”之所好。什么是“懷舊”?就是腦子里裝好了篩子,濾掉種種痛苦和不幸,只留下快樂和美好,并且放大,不斷玩味,以此自嗨。這是人性,沒治。所以,看過電影的大爺大媽大叔大嬸們,即便幾十年前曾困頓窘迫,曾負累遭罪,也不妨礙在電影的“美”中印證記憶里自己的“芳華”,并因此而感動,繼而落淚。

我也曾鼻子酸過,比如那段,成了“精神病”的何小萍,起身離開大禮堂,獨自來到草坪,夜幕下一個身著病服煢煢起舞的身影,美麗卻哀傷。那一刻,不自禁地,我眼窩濕了,盡管我知道,這都是“老奸巨猾”的馮大導演設計好的,所謂戳淚點,全是套路,可我還是未能免俗,嗯,某種程度講,我也是“懷舊”的。

可是,好像,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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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成就了電影《芳華》,就像馮小剛自己說的,了卻了一樁心愿,畢竟,文工團出身的他,是真想“懷舊”,也是真的在“懷舊”,他的“舊”是值得“懷”的,對他來說,那是一個火紅的、激情燃燒的歲月,甚至不需要過濾,就能自己嗨并且帶著大家一起嗨。

也不能說毫無“過濾”,馮小剛也想表現那種又要揭開傷疤又不想讓人太覺疼痛的“隱忍”感,或者說,就是那種不必著力,又能揭示甚至“批判”的思想境界。可是,畢竟,馮小剛還達不到自己所憧憬的那種境界——大師的境界,反倒險些落入了曾經另一位被譽為大師者的桎梏——張藝謀之以視覺之美來彌補其內涵的日漸匱乏。

如果一部電影給人的印象更多是“美”,是撓人心里的癢癢而讓人“懷舊”,那基本上,它就是“失敗”的,未必是票房,但就藝術而言,即如此。

當然,這不會影響世俗對它是部好電影的評價,畢竟,很多時候,人們去影院,需要的是一時痛快,而不是去找不痛快。從這一點來講,電影《芳華》,和《戰狼2》沒什么區別。

可小說不一樣。寫小說的人,是最“殘忍”的人,一方面要把自己經歷過或了解到的傷疤硬生生揭開,讓自己墜入地獄以求重生,另一方面,又毫不給讀者面子,不會讓你從中只讀出一個“美”字。而讀者呢?如果只從一部小說中讀到某種視覺沖擊,一定程度上講,你就還停留在學童時代閱讀《荷塘月色》的感覺當中,淺薄的簡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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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的是,小說不是電影,它不會讓視覺沖擊來蒙蔽文字以及想象的力量。

《芳華》是有力量的,盡管它有一個很“美”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從未讀過嚴歌苓的小說,而《芳華》,就像打了個激靈一樣,快讓我愛上了她。當然,我所愛的,不是她美麗的面容,不是她曲折而傳奇的經歷,甚至不是她的文字,而是她的“冷”——從她的面容、經歷以及文字中,滲透出的鋒利卻又平靜的冷。

一反電影中的呈現,嚴歌苓的《芳華》,你不會遭受任何“美”的干擾,甚至,你會因為近乎殘酷卻又輕描淡寫的人性之惡,感覺到所賦予每一個人物的,都是丑陋——哪怕她是正值芳齡的,或者他是血氣方剛的,都有讓人難以回避卻又不忍直視的丑陋,而這些丑陋,諸如在群體中作惡,背叛與誹謗,以淺薄的憐憫來“救贖”無可挽回的傷害,種種這般,不獨是那個畸形的年代,即便是現在,恐怕也是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見到過,甚至親身經歷過的。

我們都是丑陋的,和人性善惡無關,只和自己有關。

嚴歌苓就是如此毫不客氣地撕破了這一點,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放過,畢竟,作為雖是旁觀者、卻也并非無辜者的蕭穗子,正是嚴歌苓自己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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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冷”了,只是那么平淡而簡單地講述,或者略帶些點到即止的揣測(甚至你會覺得,這種揣測,無非是作為小女人的一般心理),沒有煽情,沒有大起大落的布設于戲劇中的所謂張力,甚至都不帶有明顯的色彩——你看不出她是想“緬懷”,還是想“懺悔”,你只知道,她曾經歷,那個自己遭受過傷害,也曾傷害過別人的,并且許多人互相傷害著的,瘋狂魔癥而又渾渾噩噩的年代,而那個年代,后來被許多“懷舊”中人描繪成了“激情燃燒的歲月”,被譽為“芳華”。

小說的最后是這么寫的:

劉峰的追悼會設置在醫院的靈堂,只有五個人收到了通知,劉峰的女兒劉倩,侄子侄媳,小曼和我。

。。。。。。

追悼會原定下午兩點。兩點差五分時,劉峰的侄子和侄媳打電話來,說路上堵死了,要遲到半小時。

。。。。。。

突然從門口進來三個眼睛紅腫的中年男女,長得極相像。他們大聲質問我們,怎么還不拆靈堂,騰地方,他們要掛老母親的遺像。小曼更慌了,說她不知道這間靈堂還租給了下家。劉倩迎上去,說她父親的追悼會還沒開呢,怎么能騰地方給他們?!

中年女人說,他們租用靈堂的時段是從三點到四點,我們是從兩點到三點,離三點就差五分鐘了,總得給他們五分鐘換換遺像吧?他們吊喪的人全在院子里凍著呢!

劉倩說,那怪誰呀?怪堵車去呀!親屬都沒到,追悼會當然得延時!這醫院什么玩意?就知道賺錢,租靈堂跟租計時旅店似的!

中年男女們一下子站成了沖鋒隊形,一起嚷嚷,早干什么的?知道北京堵車不早點上路?再說了,這又不是高峰時間,會他媽堵車堵兩小時?他們嗓門大得可怕,我發現人到中年嗓音就成了喇叭。

小曼攔住了還要理論的劉倩,說不如就趕緊把追悼會開了吧。劉峰一輩子謙讓,他不會介意的。于是她請中年男女們退出去,我們迅速站好隊,連小曼準備的悼詞都來不及讀了,我們三人圍著遺體繞了一圈,鞠了三個躬,一幫子戴黑袖章、白花的人就來了,門口都給堵黑了。

文中劉峰就是電影中的劉峰,而小曼,則是電影中的小萍。

嚴歌苓真的一冷到底,以黑色幽默的方式,給劉峰一生的窘迫和潦倒,畫上了一個窘迫而又潦倒的句號。

讀到這里,我當真是感慨而又佩服,感慨的是,人活一世,很多時候,難道不就如此?優越的永遠保持著優越,卑賤的永遠都脫不掉卑賤。而佩服的,是嚴歌苓居然能如此之冷,幾近殘酷,當真是不給讀者留任何一點點“救贖”和“寬憫”之心呀。

讀完,掩卷,呆坐,卻難深思,用一句大白話說,就是吃了顆怪味豆般,真不是個滋味。

而電影的結尾呢,許多年后故人相聚,唯獨劉峰和小萍,相濡以沫,平靜而又淡然地、好好地活著。盡管馮小剛一再抱怨說這屆觀眾都太low,但他還是在稍微撓了撓觀眾癢癢后,以一種極其low逼的方式,迎合了這界觀眾的口味,嗯,如此這般,廣電總局的審核必然是會過的。

如此操蛋地“美”著,嗚呼“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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