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霞·鄧洛普從倫敦來成都,沒想到這次中國之旅改變了她的人生。
那是1994年,扶霞從劍橋大學畢業到四川大學留學。受成都“安逸”氛圍影響,她吃過一次街巷擔擔面,就放棄原來研究少數民族史的學術事業,全身心沉醉于美食了。
那次擔擔面對國人很普通,她卻認為每根每條裹上醬油、紅油、芝麻醬和花椒等混合調料,效果真是石破天驚,一下就重新激發了她11歲時被老師嘲笑的夢想——做廚師。
這一路走來,她努力考劍橋學學術,可標準生活和學習常常讓她精疲力盡。在軟磨硬泡得以跟師傅學習廚藝后,她一月學會16道經典川菜;三月學會了繁復刀工,了解了不同火候,感知了每種味道的平衡與張力,掌握了23種川菜的準確配料比。她興奮地告訴媽媽:“只有在廚房里切菜、揉面或給湯調味時,我才能感受到完整的自我?!?/p>
3個月的成都生活,扶霞決定聽從自己的心靈,報考四川烹飪高等專科學廚藝。
作為英國人,一直在超市買安全衛生的肉食,從沒見過動物在養殖場經歷悲涼痛苦的短暫一生后慘遭殺害,她首先得直面屠殺。她隨師傅到市場挑選最新鮮食材現殺現做。黃鱔頭被釘住,被刀從脖子剖到尾巴,內臟飛濺;活魚被摔在地,刮掉鱗、摳出鰓;雞鴨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割喉放血;目睹這些心驚肉跳的場景,她終于明白中國肉食的來路歷程,就可安心選擇吃掉。
四年時間里,扶霞遍尋成都大街小巷的各種有名美食,探尋它們美味的絕密配方。在探尋過程中,許多人避而不談,甚至認為她想竊取商業機密。
她常常軟磨硬泡地請求,或贈送禮品,或多次品嘗、研究,甚至化裝成農民。一有機會,她會問個不停,哪怕魚香味細小差距都問得很認真;只要覺得有用的話就記下來,甚至包括吃了什么、有什么趣事都不放過。堅持下來,扶霞記下了一百三十多個筆記本,其內容中英文夾雜、圖文并茂。
回到倫敦讀漢學碩士的2001年,扶霞根據這些筆記,出版了《川菜譜》暢銷書。
為研究中國美食,她常往返中國和倫敦。
2003年,扶霞到湖南研究湘菜中的毛家菜,正巧碰上“非典”。公共場所會跳出醫生要測體溫,小區突然不讓進入,她托人辦“健康證”,穿梭長沙的大街小巷,考察毛家菜的獨特處;被湖南某烹飪學校誤會為竊取商業機密時,她就深夜和廚師、美食家們偷偷見面。
根據這些深入探索,扶霞完成了《革命中餐食譜:湘菜》一書。
品嘗、鑒賞和思考美食的同時,扶霞大量閱讀了許多中國文化典籍,特別留心和考察其中對美食的描寫。
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她就一次次去川大圖書館;沒外文文獻,她就借助“四角號碼”的幫助,一天細細研究一頁書的內容;實在不懂的地方,她就去問漢語搭檔劉復興。
因為有了豐富的文化積淀,扶霞到清溪鎮找花椒,就想到《詩經》和漢代椒房,還完成了《魚翅與花椒》一書,其中引用了《隨園食單》《庖丁解牛》《呂氏春秋》等書中的許多美食敘述。
2003年之后,在蘇州吃完大閘蟹看到陽澄湖水面飄著骯臟垃圾和油油泡沫,在報紙看到越來越多關于食品安全的報道,扶霞對中國菜的喜愛開始蒙上一層陰影,只是她覺得要深入這個社會的文化,不能一概否定。
2007年在揚州老城區,她又見到一座活生生的城市:小橋上有人賣野雞、兔子,街道兩旁是灰磚房,小店外掛著“米”“酒”類老式招牌,賣煎餅和賣咸菜的各得其樂。正是這些自己最渴望的一切,她又開始享受中國美食的快樂。
在江浙地區的十年旅行考察,她寫成了《魚米之鄉:中國江南菜》一書。
從喜歡上中國美食,扶霞一直沉醉中國美食,出版作品《川菜譜》《革命中餐食譜:湘菜》《魚翅與花椒》《魚米之鄉:中國江南菜》,曾四獲有“飲食界奧斯卡”之稱的詹姆斯·比爾德烹飪寫作大獎。
可每次面對記者和讀者,扶霞總是充滿感激:
“美食讓我認識了真正的中國,更讓我看到了自己,找到寫作這種最適合我放飛心靈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