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平凡的世界》里的人物金波,我前期曾在題為《有的人,在故事情節里是配角,但在他的愛情里,卻是絕對的主角》里寫過,過后仍覺意猶未盡,覺得他是個非常值得我們琢磨的人物,如果路遙換個角度,他也完全能擔任主角;如果在生活中,會是一個非常值得交往的朋友。
我覺得他的特點可以用兩個字來概括:忠誠。對朋友忠誠,對愛人忠誠。以下試談一談,權作拋磚引玉。
01他是一個忠誠的朋友
金波與孫少平是同村一塊耍大的伙伴,因為父親是黃原地區運輸公司的汽車司機,家境比孫少平他們要好得多,所以他和妹妹金秀對少平和妹妹蘭香一直都很照顧;孫家住不下一家子,少平去原西縣里讀高中前和放假時,他和蘭香一直都是借住在金波家;他們在公社上初中時,離村有十來里路,每天來回都靠金波的自行車,兩人每天共騎一輛車,兩年下來金波的自行車就破爛不堪了,金波父親只好又給他新買一輛;到縣里上高中后,就更離不了金波的自行車了。讀高中時金波看少平每天啃黑饃,還好幾次把白面票塞給少平,盡管少平都因為知道“這年頭誰的白面票也不寬裕”,推讓著沒要,但也正表明了金波對少平的照顧。
除了生活上照顧,金波是能為少平“該出手就出手”的。我們知道孫少平與郝紅梅的那一段朦朧的感情,應該說,這段感情本身是不可持續的,因為郝紅梅由于出身問題,從來讀高中就已經明確要找一個各方面條件較好、能幫助改變她一家人命運的男人,與少平之間只不過是同病相憐而已,所以即便不是顧養民出現,他們之間照樣成不了。但是畢竟孫少平和金波看到的,是顧養民“橫刀奪愛”。眼看著少平這么痛苦,金波坐不住了,背著少平邀了幾個幫手把顧養民收拾了一頓。
要知道顧養民是班長,又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是他們黃原地區師范專科的副校長,母親是地區建筑公司的工程師,他祖父又是這個縣遠近聞名的老中醫大夫,簡而言之,在地方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把顧養民給打了一頓,只要顧養民告個狀,開除出校那是不在話下。但是金波為了朋友卻根本不考慮這個。
當然,這里不是說金波打人是對的,實際上不要說顧養民沒有什么錯,就算是他真的“搶”了孫少平的女朋友,那也是感情糾葛,還是不能用打人這樣的“原始正義”來解決的。我們只是從金波不計后果瞞著少平出頭為他“出氣”這一點,來證明金波愛護少平。
更重要的是,金波理解少平。少平在黃原攬工時,一天他去找金波,金波臨時換上了“一身破爛工裝”,把“整齊的頭發抖弄得亂蓬蓬地耷拉在額頭”。少平心里立刻明白:
敏感的金波猜出他目前的真實處境是什么樣,因此,為不刺激他,才故意換上這身破衣服,顯得和他處在一種同等的地位。他們相互太了解了,任何細微的心理反應都瞞哄不了對方。
金波不想在朋友面前顯示出生活的“略勝一籌”,他敏感,也理解少平的敏感。但這仍是次要的,關鍵是他們有共同的生活理念。
在告訴少平,他在黃原郵政局扛郵包,實際也是個攬工小子,并且他父親也不過是個普通工人,除了叫他頂工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后,金波說:
“你現在出了門,你就知道,外面并不是天堂。但一個男子漢,老守在咱雙水村那個土圪嶗里,又有什么意思?人就得闖世事!安安穩穩活一輩子,還不如痛痛快快甩打幾下就死了!即是受點磨難,只要能多經一些世事,死了也不后悔!”
而少平聽了金波的話后,“大為震驚”,因為“他沒想到,他的朋友的思想竟然和他如此相似”。也怪不得他們能夠從小一塊耍到大,盡管他們沒有交流過“思想”,但沉潛的思想其實是“同氣相和”的。
對少平在黃原攬工的經歷,金波也毫不驚訝,而是表示贊同:
“我能想得來,我贊成你的做法!雖然咱們出身低層人家,但不能小看自己。我們這樣生活,精神上并不見得就比那些上大學和當干部的人差!……”
又安慰少平說:
“象我們這種人,實際上最重情義了。我們任何時候都不會逃避自己對家庭和父母應盡的責任。但我們又有自己的生活理想呀!”
我們知道,一個人決定一件事不難,但在遇到困難挫折時,難免產生動搖或者自我懷疑,而這時如果有朋友的真誠鼓勵支持,產生的力量是無與倫比的。孫少平是極有主見的人,但畢竟這次違背家人的期待出門闖世界,他還不是百分百的堅定,且又遇到了艱苦的挑戰。經朋友這樣一贊成支持,對他信心的鼓動作用自然是巨大的。
金波也愿意為少平向父親求助,讓他與自己一起扛郵包,因為這個工作雖說掙得不多,但好處是比較穩定,至今都是吸引年輕人的重要因素;但當少平以“好朋友自闖江山,不要擠在一塊一個看一個的難過”謝絕時,金波馬上又同意了他的看法。不要因為他“同意”得太快,就以為金波讓少平與他一起工作只是說說而已;他只是完全理解少平,同時也因為他們完全無間、無需客套的友情。
02他是一個忠誠的愛人
金波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小伙子,笛子、二胡、手風琴樣樣拿手,還能唱男高音。高中畢業以后參軍當上了文藝兵,在青海軍馬場當兵期間,他跟一個藏族女孩好上了,違反了軍紀,當兵還不到一年就復員了。
這里我們也不討論愛情與軍紀沖突的問題,我們只關心他那從此魂縈夢繞的愛情。
他與那位藏族姑娘的相遇緣于一次對歌,就是那首著名的《在那遙遠的地方》。書中,作家路遙忍不住感嘆:
兩個民族,語言不通,天各一方,甚至相互間連名字也不知道,真是不可思議。
其實我覺得因歌而結緣,倒并不特別不可思議,音樂是真的能夠跨越語言的障礙,傳遞美好的感情和相互的理解。況且,他們對的,又是《在那遙遠的地方》,這首歌只怕全中國的人都知道,是一個小伙子在歌唱一位好姑娘,為了這位牧羊的姑娘,他甚至愿意成為一只小羊,留在她身旁……
單是歌聲結緣,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浪漫的情緣;而之后的分開,也許我們還可以說一句:可惜“有緣無分”。似乎可以說,這樣的情緣盡管也美好,并不具有特別的價值。
甚至可以說,這份愛情太過純凈,太像童話了,而童話般的愛情總是不容易長久的。
而金波的價值,在于他表現出了巨大的甚至極端的忠誠——在這份愛情顯得極不可能的時候。
離開了部隊,離開了那位藏族姑娘,金波就開始了刻骨的思念。
在雙水村待著的時候,他每天晚上都到神仙山上去唱那令人心碎的《在那遙遠的地方》;來到黃原工作后,他照舊思念那位姑娘,并且不僅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淡,反而變得更加強烈。
終于在多年后,他就像少平決定要離開雙水村一樣,毅然決定去尋找那位好姑娘,尋找那個美麗的夢。
這實際上比少平的選擇還要艱難。因為他是一個有工作的人;盡管前面說了他這份工作實際上也是個攬工的活,收入不多,但也有“穩定”這個好處,一份穩定的工作對一個人來說不是想拋棄就拋棄的;況且再過幾年,等他父親退了休,他頂了崗,就成了正式工人了。我們完全能夠想象,“工人”意味著什么,在那個年代要做出這樣的選擇有多艱難。
但是金波堅決選擇了放棄,選擇了追尋。為了愛,金波就是這樣讓人不可思議!如果說在“眼前的茍且”與“詩與遠方的田野”成了現代人的難題,那么金波倒真是那個勇敢的行動者!
完全可以想象,好多年過去了,并且他們并沒有過怎樣的約定,那位藏族姑娘難道會一直在無望地等待嗎?她父母會讓她等嗎?會理解他們的愛情嗎?因為那個“他”畢竟太過遙遠!更為現實的可能是:她或許早已結婚生子,也或許早已把他忘記……即便是真實地發生,恐怕我們也會覺得太過浪漫和虛幻。
然而,這與金波并無太大關系。他必須要找,直到看到她,或者,聽到她的消息……
我在前期寫過的那篇文字里說:我為這樣的尋找心生雄壯之感。也許還有點悲感,但那并不重要。
“愛人”也許永遠都無法找到,但對他的“愛”來說,他要獻上他的忠誠!
通過金波這個人物,我也覺得,我們每個人都該做自己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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