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葵花籽的故事。
樹蔭下,一只火紅的螞蟻在靜靜欣賞著夕陽。她的顏色是如此的鮮艷,就像是太陽的火點兒掉落在地上,就像一個火的精靈。
“今年的收成這么差,賣又得不到多少錢,吃又填不飽肚子,害。”一雙巨大的靴子踏過,沉重的聲音嚇得小草都抖了三抖。往上看,原來是一位農民,背著一個鼓鼓的大麻袋。往前一走,麻袋一抖,搖落一粒葵花籽。
“喂!你的東西掉啦!”紅螞蟻大叫到。可是這龐大且忙碌的人哪會聽到這細小的叫喊?他們總是自以為是,又怎么會在乎一只小螞蟻?
紅螞蟻來到葵花籽前,嗅了嗅,又轉了轉,“這瓜子真大呀,夠我吃一年了!”紅螞蟻想著,“他似乎很需要這瓜子,他沒有吃的了呢。”
一大群黑螞蟻走過,“多好的一顆瓜子!夠我們吃幾天了呢!”他們叫到。
“不行!這是一個人掉的,他需要用這個活命呢!”紅螞蟻尖叫到。
“活命?靠這一顆瓜子?”蟻群哄堂大笑,“他才不在乎呢,他有成百上千顆瓜子,何愁少了這一顆?”“他甚至連自己掉了都不知道呢。”
紅螞蟻固執地不讓他們拿走這一顆瓜子,“現在還是秋天!還有那么多可以供你們吃的,堅果呀,葉子呀,花蜜呀,為什么偏偏要拿這顆瓜子?”
“秋天?冬天都快來了!蟻群里新生的小螞蟻們都沒吃的了,你還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管理這顆瓜子?”蟻群似乎有些憤怒了。
“我會保管這瓜子直到那人來找它的。”
蟻群憤憤離去,去尋找新的食物。那只紅螞蟻費力地搬動沙土,掘出了一個小坑,咬住瓜子一頭,將瓜子拖進洞里。做完這一切,天已經暗了。
月光明明地照著,蟲兒窸窣地唱著,紅螞蟻靜靜地在洞口蹲著。身子太小,力氣太弱,她無法挖出一個足夠大容納自己與葵花籽的洞。“在蟻群,洞應該很大,很豪華,很溫暖吧。”她這樣想著,漸漸睡去了。
蟻群背著大量的食物回來了,溫暖豪華且龐大的洞府中,小螞蟻叫著,吵著,鬧著,令大螞蟻們心煩意亂。“吵死了!沒吃飽吵,吃飽了還吵,叫不叫人安神了?”黑螞蟻們一夜未眠。
帶著露水的清晨降臨了,紅螞蟻擦拭了頭上與觸角上的露珠,又將葵花籽拖了出來,讓它沐浴清晨,以及這一整天的陽光。讓它吸收光和熱,好在陰暗的日子里驅散水汽,防止它發霉。
“你看那只紅色的螞蟻,又不知道在弄什么了。”“別管她,看她的顏色就不正常。”黑螞蟻大軍又來了。昨天,他們在遠處發現了一片橡樹林,里面的食物可夠他們吃了。
紅螞蟻沒有理會他們,自顧自的忙碌著,等待著,思考著,構想著。她的眼中會不會也有一片童話?那會是怎樣的呢?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黑螞蟻們長大了,黑螞蟻軍團壯大了,新兵們心中都有一個概念:“那紅螞蟻就是一個奇葩,正如她的顏色一樣。”這正是老兵們常常抱怨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人始終沒來,紅螞蟻始終堅持著,等待著,思考著,始終是一個別人眼里不可理喻的家伙。
紅螞蟻又出去了,去尋找這幾天所需要的食物,將葵花籽留在了洞口的陽光下。附近的動物們見了也都輕輕繞過。他們可不想為了這一小粒瓜子經受紅螞蟻的又尖又細的臭罵聲了。對于這刺耳的聲音,他們都深有體會。
“這只是一粒瓜子而已,如果是一大罐蜂蜜,或是一箱肥美的鮭魚,”灰熊擦了擦嘴,“我還是有可能鋌而走險的。”
一只風塵仆仆的老蝸牛慢慢爬過,留下一路的汗水。他看見了這枚葵花籽,“好奇特的花紋呀,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特的葵花籽。在它的身上,一定發生了許多神奇的故事,它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收藏品。”老蝸牛喃喃地說。
紅螞蟻回來了,見那又老又皺的蝸牛正看著她那葵花籽,認為他圖謀不軌。就要破口大罵,卻又聽見了老蝸牛的話語,認為他似乎并不像其他動物一樣不講理,且并沒有惡意。便輕聲說到:“你好,打擾了,你能把那粒葵花籽還我嗎?那是一個人掉的,好幾年了,我一直在等他,等見了他,我還要還給他呢!”
“我說嘛,這顆葵花籽一定有它不尋常的故事。給你吧,蝸牛的殼不應該太重。”老蝸牛說到。“不過,你為什么不試著將它種下?還那人一片葵花田。”
“可是,這么久了,它還能發芽嗎?”
“你要相信它,這可是太陽之花,有著太陽般火烈的生命力。”老蝸牛答到,“現在正是春天,萬物復蘇的季節,它也會復蘇的。”
紅螞蟻聽取了老蝸牛的建議,將花籽拖回洞中,用土輕輕地將它掩埋起來,去草葉上銜來一顆顆露珠,放在花籽上。看黑土地貪婪地汲取露珠。又在這花籽旁的石隙中住下了。
也許是這些日子花籽吸取了足夠多的陽光,在一天黎明,它悄悄破出土面,似乎要給世界一個驚喜。將嫩黃的葉舒展開來,帶來一束陽光,誘導著太陽升起。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紅螞蟻的石隙,照得紅蟻閃閃發光,猶如一顆紅寶石。伴隨著這一縷溫暖的陽光,紅螞蟻揉著朦朧的睡眼醒來了。
抬頭,見那葉,那充滿生機的葉。它欣喜諾狂,瞬間就清醒了過來。奔向那株植物,卻又在挨近它的附近立即停了下來,興奮地繞著這植物轉著。“真美,真美。”她喃喃地說著,將前爪輕輕伸向這植物,卻在半空中停下,收回了爪子,默默地只是看。隨即,她更加賣力地去尋找露珠了。
待土地吸飽了露珠,她就靜靜坐在這小芽旁邊,身子向后,前爪撐地。望頭頂樹葉嘩嘩,望動物來去匆匆。紅蟻似乎耐不住寂寞,輕輕地向這小苗講起了童話。
她講啊講,小苗順著風搖啊搖,偷聽的小蟻藏啊藏。她肚子中的故事是那么的有趣,且似乎無窮無盡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芽一天天長大,似乎還孕育了一個小小的花苞,它變得不再需要紅螞蟻管照了。紅螞蟻欣慰地看著,眼神中卻又似乎帶有一絲絲的落寞。
紅蟻不再講故事了,也許是肚子里的故事講完了,也許是沒有興趣再講了。那只偷聽的小蟻遺憾地爬走,繼續他未干完的活了。當初,他正是在干活的途中被這故事吸引,停下腳步的。它每天都會來這里,等待著新的故事,看著這似火的蟻,這茁壯的苗,體會著這美好的圖景,美妙的意境。
他當然聽說過這只古怪的蟻,這暴怒的蟻,這愚蠢的蟻。但,這蟻似乎與他所聽說的不太一樣?她有趣,溫柔,博學,睿智,她知道一個神異的不為人所知的世界。
他思考著,忙碌著,被一顆巨大的橡實重重地壓著,艱難前進著。她思考著,落寞著,看著這映入視線的小蟻忙碌著,在橡果下掙扎著。她見過這只小蟻,在她講故事時,在那片枯黃的樹葉下,在不遠處的草叢中,在不高的樹杈上。她微微嘆氣,是為那小蟻?還是為自己?
小蟻努力著,這巨大的橡子幾乎使他無法看清前方的路。突然,他感到輕松了一些。“應該是蟻群中路過的螞蟻上來幫忙了吧。”他想。
他就這樣慢慢移動到了蟻穴洞口。他身后的那股力量突然停下,消失了。“他應該要去做自己未完成的工作了吧?”他想著,他將橡實放下,扭頭去道謝,卻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心中一震,“是她?那個傳聞中自私自利的螞蟻?”雖然他早知道這傳聞是假的,但親眼看到還是令他感到震驚。
“你得自己搬進去了,里面不太待見我。”在這沉默而又尷尬的氣氛中,紅蟻率先發話了。
“沒事沒事,謝了謝了。”小蟻慌忙道謝,但似乎還是有點緩不過神來,不過背著橡實慢慢向洞里走去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傳聞果然是假的!”他興奮且自豪的想到。
太陽與月亮在天空追逐著,繞著地球一圈又一圈。花苞漸漸裂開了縫,紅蟻爬上花莖,擠進花苞,看見了那些嬌嫩的花瓣——細小,雪白,正等著陽光為它們染上絢麗的顏色,正等清風為它們洗漱。它們會在某天早晨,盛裝出場,驚艷太陽,驚艷世界。紅蟻聞著這獨有的清香,在這柔嫩而溫暖的花瓣中享受,思考,安眠。
花苞越來越大,那裂縫卻似乎沒有接著延伸了。紅螞蟻似乎有些著急了,“這正常嗎?這么久了,還不開花?”她想。她又開始了到處的奔波,去尋找肥料,去詢問他人。
紅螞蟻將家搬進了花苞里,細心照料那些嬌柔的花瓣。也許是紅螞蟻帶來了陽光一般的溫暖與熱情,花瓣漸漸變黃了,甚至有些帶紅。花還是沒開,花骨朵里卻仿佛住進了一個小太陽,并且在一天天的變大。綠色的花托似乎想要永久的保留住這一輪太陽,獨享這一份的溫暖,遲遲不肯松手。
星空下,一朵巨大的花苞壓彎了花莖,花苞中,一只火紅的正在安眠。冰冷晚風吹過紅蟻,她向花蕊里鉆了鉆。等等?一陣晚風?紅螞蟻驚醒。花朵已經盛開,大而鮮艷,黃而明亮,這花像剛睡醒的嬰兒一樣,還帶著點點紅暈。紅螞蟻從來沒有被凍醒了還這么開心,現在,她幾乎要跳起來,跳上月亮去,向世界高呼:“花開啦!”可惜螞蟻不會跳。
紅螞蟻在花盤中仰望星空,也許是她離天空更近了一步罷,她認為星空從來沒有這么美,這么美過。她仰望著,望著移動的星星。她仰望著,望來了一縷陽光,望來了一輪紅日,望來了一場日出,望來了新的一天。
蜜蜂——來自遠方的旅行者匆匆趕來。“這里將有一朵大花開放,我能預知到!一朵甜美的,新鮮的花兒,宛如新生的太陽!”
遠遠地,他就望見了這一朵花。“向日葵?它不應該這么大,更不應該這么紅。它就像上帝播種到人間的一顆火種!美麗,熱烈!我將為它傳播花粉,使它孕育出更多的火種。”蜜蜂嗡嗡叫到。
紅螞蟻望見了遠方的蜜蜂,悄悄溜下花來。“我可不能打擾到他工作,會影響效率的。”她想著,去尋覓更多的的食物以及肥料了。
蜜蜂賣力地工作,使每一個花蕊均勻地分布到花粉。如此的認真,以至于身上粘滿了燦爛的花粉都渾然不知。金色的花粉覆蓋著,他儼然如一只金色的蜜蜂,閃閃發光,一位光明的使者。
花朵受粉很好,養料也充足,花便快速成長著,每個花蕊上都漸漸孕育了一顆小小的瓜子。紅蟻蜷縮在瓜子縫里,柔軟的花蕊變成了堅硬的瓜子,還真讓蟻感到不適應呢。但是,紅蟻依然滿足睡著了。夢中該會是怎樣美好的一番景象呢?
那只火紅的螞蟻就坐在花盤里照顧著花,花盤隨著太陽轉著,就帶著紅螞蟻曬了一天又一天的太陽浴。
也許是造物主覺得這世間過于無聊,幾天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席卷而來。整個大地似乎被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漆黑的狹隘的盒子中。沉悶,沉悶,世界無法呼吸。一滴雨點如巨石般砸落,將正在覓食紅蟻整個包裹。紅蟻奮力掙扎出來,拼盡全力跑向那花——那果實即將成熟的花。
盒子努力收縮,大地無法忍受,用力捶打這盒子,激起強烈的狂風——呼!呼!呼!發出巨大的聲響——轟隆!轟隆!轟隆!盒子被劃破一道,露出外面明亮的光,在這漆黑的世界格外耀眼。但立即又被修復了,整個世界重歸于黑暗。萬物呻吟著,哭泣著,大地更加努力地擊向盒子,淚水,汗水不停地掉落,砸落!大地拼盡全力保護生靈,但她又同時給他們帶來了災禍——雨水砸落了樹葉與花瓣,砸彎了小草,淹沒了蟻巢……
雨水一下下打擊著這巨大的花,花朵上上下下,卻始終不倒,藏匿這花籽深處的紅蟻驚心動魄,卻無能為力。雨水淋濕了大地,淋濕了這未成熟的花籽,也淋濕了藏匿其中的一只紅蟻。風猛烈地吹著,似乎想要把這紅蟻吹到別處去,但雨點的牢牢的將它粘在了花上,即使想動,也動不了了。
地下豪華的蟻穴不復存在,性能良好的排水系統卻無法抵御這次的暴雨。一只只的螞蟻從污泥中鉆出,瘋狂逃竄著,妄圖尋找一個避身所,卻又被雨水淹沒。大雨沖走了螞蟻們所有的食物,淹沒了蟻穴,沖垮了螞蟻大軍。
盒子終于被沖破,天地終于得以解放,生靈也終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月光再次照耀,混亂大地上的生靈們卻無心欣賞了。
蟻群們唉聲嘆氣,痛苦不堪。在這場風暴中有多少的朋友失蹤,多少的朋友受傷,又有多少的朋友被掩埋在土地底,淹沒在水中,再也無法見到這個世界了?可那又怎樣?新的一天并不會因為生物們的嘆息而推遲。早晨的太陽按時升起,照在涂炭的大地上,昨日的狼藉歷歷在目,令人心驚膽戰。
陽光照射在花盤上,照射在落在地上的金色花瓣上,照射在那些已經泛黑的花籽上,照射在熟睡的紅蟻上。昨天與風暴的斗爭使她精疲力盡,在風雨停后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也許是陽光賦予了生靈們新的生機,也許是生活所迫,萬物重新開始活動了起來。紅蟻出去尋找被風暴遺留的食物,但方圓百里的食物幾乎被卷席一空。她背著一些草根回來了,這是被狂風所翻出的新食物,不好吃,沒營養,但也只能坦然接受這唯一的“饋贈”了。
蟻群中僅剩的幾只健康螞蟻瘋狂地挖掘著新的容身所。旁邊,殘兵敗將們歪七扭八地躺著。紅蟻見了,心生憐憫,又不由想起她那蟻群中的伙伴來了。他在哪?到處沒有他的身影。紅蟻不由擔心起來。
遠處,一只螞蟻艱難的爬來,身上背著剛挖出的橡子,身上滿是泥濘。是他,他沒事。紅蟻放下心來。但是,肩上的巨大沉重的責任,幾乎要把這只小螞蟻壓垮。為整個蟻群尋找食物,在這蒼夷的大地上,這任務是何等的艱難!
也許是心疼曾經的伙伴,也許是同情受苦的蟻群,她爬上花盤,看著滿滿當當的將熟的瓜子——風暴卷走了花瓣,但瓜子依然挺立。她輕輕說了句:“抱歉了。”找到最黑,最豐滿的幾顆瓜子,用力拽下。也許是因為疼痛,花盤上僅剩的幾片殘缺花瓣顫抖起來。
蟻群們看到紅蟻,那小氣的,自私的,無禮的,怪異的紅蟻,將一顆顆漆黑的,飽滿的,沉重瓜子背到他們的飽受艱苦的,苦苦掙扎的部落里……
又是一年春天,土地上頂出了許多的小芽,那是去年剩下的瓜子。去年那花很大,很大;籽很多,很多。幫助了蟻群渡過了難關。剩下的瓜子,又茁壯成長起來。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沒有變化,這一切的一切,又似乎變了什么。新生的嫩芽邊上,多了一群忙碌的黑蟻,漆黑的蟻穴底下,多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她回到了蟻群。
她將地上幾年的思考,以及她眼中的,心中的童話分享給蟻群的各個螞蟻。螞蟻們都被這奇幻的世界迷倒了。
她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故事。
“向日葵是地上的太陽,你是地底的太陽。”他們贊嘆到。
她忙碌著,不知疲倦,不論朝夕。她再也沒有去陽光下看過,身子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土,看起來黑了不少。也許是因為日日夜夜的忙碌,故事也無聊了不少。
黑蟻們說到:“你該去地上看看了,洗洗你身上的塵土”“地底太黑了,不適合明亮的你。”“是時候休息休息了。”“你是我們的太陽呀,不應該讓灰塵遮蒙。”
紅蟻來到了地上,片片葵花開放。
這荒郊野嶺里,似乎突然平白出現了一片無主的葵花花田,一片金紅色的海洋。
躺在花上,望那天,望那樹,思如泉涌。似乎是陽光重新賦予了紅蟻顏色——那個火紅的蟻,那個太陽的精靈,又回來了。
待花瓣凋落,花籽成熟,留下一片黑潮。路過的,看到的人們,動物們扣下幾顆花籽,折下幾株花盤解饞。敬畏花田,敬畏花田的主人。
對于這片無名花田的名字,也有許多了——有人稱它為“無名”;有人稱它為“不爭春”;有人稱它為“余香”。動物們就沒那么有文采了,稱它為:“螞蟻花園”。
這片花田,這突然出現的花田,將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