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隱覺得娘親和言師父是有些什么故事,細細回想,娘親偏愛草藥,可巧言師父滿園子種的正是藥草。還有剛剛那句“連兒……”,我爹爹都未曾這樣喚過娘親,偏偏被師父叫出來那樣親昵隨意,聽著的旁人也不覺得有其他不妥。
待回來的路上,我與師父并肩而行,師父著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我懷揣著心事,也一路無語,只是思慮著如何開口。
“師父,你與我娘親看著很是熟絡。”我小心抬著眉,觀著師父神色。
“嗯?”
“師父也是陳國人?”我幾次遇見陳譽,都是在師父家,現在想想事情絕非偶然。
“是又如何?”師父捋了捋衣袖,閑庭散步般自在的反問道。
“師父既為陳國人,卻可在安國安身立命,聽說是您當年救過曾為質子的蕭文帝。”
師父依舊冷冷清清,“隨手之勞罷了,卻勞他人感恩銘記。”
“蕭文帝感念師父恩情不假,但更重要的是言府情報精準靈通,對蕭文帝來說大有益處。”
師父望著我,有些入神,“你果真和你娘親當年一般聰慧。你還年幼,看事情難免偏頗,剛剛的分析對,也不全對。我既答應你娘親照料于你,不論我是為誰所用,都自會幫你。”
我的心中涌了些莫名感動,深深作了一揖,“師父,爹爹此次行軍倉促而定,城兒心中惶恐不安,可否煩勞師父為我得來邊境的,不知對師父來說是否為難?”
“只要你開的口,那么就沒什么為難不為難,這幾日我搜集到派人送到將軍府便是。”
“師父,憑你的才學在陳國一樣能得到重用,為什么非要來安國呢?”
本是走的不疾不徐,師父聽著我的問話,卻停了腳步,他微微揚了嘴角,眼眸溫柔款款,“我的結發妻子來了安國,我放心不下她,便跟了來。”
“啊!”我還妄想追問下去,卻走到了路的岔口,師父回身望著我,有些恍神:“你想做什么,我都會依著你。”說罷,匆匆忙忙而去。
我從未見過師父這樣的神情,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我也未來得及問出,他的結發妻子去了哪里?
師父命人送來的情報,我拿著地圖將自己關在房中研究了一整日,這幾日在邊境作戰的雖為陳軍,但領軍之人既非陳譽,也非白宇哥哥。陳國既然費盡心思逼白宇哥哥叛國,那又怎會不讓白宇哥哥領兵作戰?除非……除非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可是,若是這樣的計謀,爹爹領軍多年,又怎會看不出來?
我不曾像娘親一樣學過占星觀象,也不曾像爹爹一樣擅長謀兵布陣,唯一留心擔憂的這事,竟成了真。
爹爹出征的第十日,陳譽,白宇率陳國五萬軍馬攻破里清、下溪直逼安城。
爹爹出征第十五日,爹爹兵敗郎城,六萬英魂盡喪,爹爹,娘親的尸首都未曾找到。
爹爹出征第二十日,陳國軍馬圍困安城。
中間的這整整五日,我將自己關在蘇府未出。蘇城走了,爹爹走了,娘親也走了,我成了這世上活著的孤魂野鬼。
“傾兒,你要替我護安國百姓一世長安。”蘇城臨終前如是對我說。
“你要好好守著安城!”爹爹臨行前對我再三囑咐。
我懷里穩穩揣著他們對我說的話,披了蘇城的銀色鎧甲,頭上束了素白發帶。當了蘇城多日,手里的青鳴劍也與我心意相通,每走一步,都發出沉沉的聲響,時而高漲,時而低吟。
雪娘在蘇府門口候著,見到我,很是興奮的仰天嘶叫了聲,覺察到我身上散出的殺氣騰騰,又乖覺的站在一旁,用脖頸溫柔蹭著我。
我滿臉木然的上馬,“雪娘,我們去城外會會他們!”
雪娘見我終于開了口,討好的四蹄翻飛,閃飛如電。城墻外,圍著的眾將士正緊張的做著工事防備。聽著馬蹄聲又快又疾,又見是我,亦沒有阻攔。
“速開城門!”我在馬上大聲喊道。
“少帥,你終于來了……”眾將士瞧見了我,雙眼微微發亮,高亢的喊著,幾近震耳欲聾。
我的內心被這種熱情與期冀掀起一陣波瀾,眼里燃起熊熊烈火但很快被燒成了灰燼。爹爹走了,娘親走了,蘇城也走了,整個蘇家只剩下了我。不是人人都要我守安城么?好,只要我活著,那便替你們守著!算是我蘇家為安國盡了最后的心意。
但,若我死了,也請你們不要怪我。
城門緩緩而開,我單槍匹馬的奔到城外,不遠處,陳國大旗風中獵獵作響,黑壓壓的陳國軍馬無邊無際,將安城齊齊整整的圍著。
“雪娘,駕!”我拉緊韁繩,狠狠的命令著雪娘,雪娘亦是英勇無懼,橫沖直撞的奔向陳軍。
一小隊陳軍人馬迎面呼嘯而來,我拔了青鳴劍,奮力廝殺著向前,每揮出一劍,必有人頭落地,圓滾滾的人頭轱轆在地上,撒出的鮮血澆濕了地面。
不出半個時辰,這小隊人馬已被我殺的寥寥無幾。但剛剛皆是拼著全力,我已有些體力不支,左臂也被重重砍了幾刀,流出的血水滴滴答答。我全然不理,抱著必死之心,再次殺向敵軍。“雪娘,殺過去!”
我看到一小隊人馬再次向我殺來,我在馬上搖搖欲墜,爹爹,娘親,蘇城,黃泉路上你們且等我片刻,傾兒這就來尋你們了。
那小隊人馬還未接近我,一匹火紅駿馬趕了先,雪娘瞧著來人不再向前,驚喜的鳴天而叫。我心中又恨又惱,直接插了雪娘腹部一劍,這一劍又狠又準,雪娘吃痛的前腿跪地,我從馬上骨碌碌甩出好遠。
火紅駿馬的主人披著黑色披風,神色慌張的從馬上飛躍而下,急急攔了我繼續向前,他一雙熾熱的眸子盯著我,一字一停:“要恨我,就殺了我才是!你好好活著,才能殺了我,明白嗎?蘇傾?你要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