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一個偏遠落后的小農(nóng)村,但父親從前在我心中是個蓋世大英雄,讓我一度以為自己是個隱于山間的小公主。
父親與別人不同,他是大學(xué)生,他斯斯文文又白白凈凈的,說話總是引經(jīng)據(jù)典,戴著一副眼鏡,有個小診所,是個赤腳醫(yī)生。他知名度很高,和媽媽散步時路人問我是誰,我一說是她女兒,他們都連連點頭說認識,并說我這白白凈凈的模樣確實像他。他很愛看書,家里的書堆滿了一個房間,每天報紙從不離身,藥書也是一摞又一摞的。我們家很奇怪,家里沒有田地,說是農(nóng)民,連土地都沒有,父親負責(zé)賺錢,母親持家。
年少歡樂的時光仿佛還在眼前,母親總愛給我穿漂亮的公主裙,打扮的漂漂亮亮,小時候白嫩,發(fā)色很淺,旁人總會問我是不是混血的小寶寶,我曾一度懷疑我現(xiàn)在的大餅?zāi)樉褪潜荒切┐笕艘贿吙渲蓯郏贿咍遘k我的臉,各種捏各種拉造成的。每天早起去幼兒園上學(xué),玩了一天后,等父親下班,一家人騎著拉風(fēng)的摩托去城里吃吃冰沙,喝喝牛肉湯,散散步,逛逛公園,看看噴泉,聊聊天,開開玩笑,然后母親總是抱著熟睡的我坐上父親的車回家,那時我早已進入夢鄉(xiāng)。
那時候啊,我覺得全世界的父母都是這么相愛,這樣相處的。母親愛追各種連續(xù)劇,少女心泛濫,對粉色愛不釋手,曾指著電視劇里男主的臉告訴我,以后一定要嫁一個長的像這樣的老公,又帥又高。我是沒辦法了,就只能湊合著和你爸爸過了,明明居民本上寫著比我高兩厘米,我楞是沒發(fā)現(xiàn),和我站一起時分明我比較高,害我都沒法穿高跟鞋了。父親時常會有應(yīng)酬,但他酒量不是很好,經(jīng)常喝醉,回到家后就喜歡擋在電視機前控訴我們說,我回家了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我,只顧著看電視。有時會拉起媽媽跳個小舞,哼個歌給她聽,有時會抱著媽媽狂親,說著,老婆老婆,媽媽總是會推開她說,臭死了,一身酒氣,可是卻是滿臉笑容。
母親也是金貴的養(yǎng)著我,從來沒有打過我罵過我,以至于那時候的我從不知道怎么爆粗口以及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因為父母來自不同地方,方言不同,所以他們都說普通話,我也是學(xué)普通話長大的,這也讓我覺得自己于旁人不同。母親不允許我出去曬太陽,和他們?nèi)ヅ罉洌ズ舆叴蛩蹋偸亲屛以诩野察o的看書或是陪她看電視劇,亦或是聽她講她的各種心得,而我的宅好像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所以,外人對我的第一印象都是文靜,乖巧。因此那時候我覺得我就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公主。
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好像是妹妹出生以后。
在我的記憶里,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好像看不見我,也是第一次體會到無視是什么滋味。兵荒馬亂間,早上起床是隔壁家的婆婆過來照顧我,午飯和晚飯都是在別人家里吃的,我問起家人,都告訴我說,在醫(yī)院。到了晚上的時候奶奶終于回到家,我沖過去抱她,她冷漠的把我推開,和別的大人說,又生了一個女兒,明明找人算過,看她的肚子也像是懷男胎的,臨到頭來,哎。時隔多年,我也忘記了旁人是怎么安慰她的,我只記得,那晚我接到了外婆的電話,叫我乖乖的,好好安慰媽媽,跟她說,女兒也一樣的,放寬心,不要想太多。
之后的一個多星期里,我被帶到了姑姑家,沒有接到父母的電話,也沒有人來看我,那時候也沒心沒肺,在姑姑家也玩的很開心。姑姑把我送回家的那天,語重心長的囑咐我,你要好好開導(dǎo)你父母一下,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強求不來,女兒也不比兒子差,逗逗你父親,讓他開心一點。
那年我才六歲,什么都不懂的年紀,委實不明白她們口中的話語是什么意思,也忘記是怎樣一點點明白的,時至今日,偶爾回憶起這些話心總是會有一些隱隱作痛。到家后大人們都不讓我進去媽媽的房間,我原以為的和家人重聚的驚喜沒有了,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我好像失去了什么。
大概一個月后我才再次見到媽媽,她又白了一圈,好像也胖了一點,更多的是家里多了一個黑黑的小團子,妹妹從小膚色就與我不同,我們一直是很著名的黑白配。我也從長發(fā)變成短發(fā),媽媽沒有時間給我梳頭發(fā),奶奶沒工夫搭理我,我自己也不會,所以就帶我去剪成了短發(fā),直到我會扎頭發(fā)以后才慢慢留起了長發(fā)。
時光慢慢的走呀,上小學(xué)后才發(fā)現(xiàn),除了學(xué)習(xí)以外,長相和身材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我長大了,也變胖了,成了一個小胖妞,哪怕我學(xué)習(xí)非常好,是一班之長,但是他們還是喜歡嘲笑我。隨之而來的是穿著的改變,公主裙沒有了,只有褲子和t恤,還有一點點被磨滅的自信。
時光搖啊搖啊,到了高中的年紀,母親為了維持家庭支出也開始出去打零工了,不知從何時開始,母親開始抱怨了,說,父親現(xiàn)在在家都不愛說話了,每天抱著他的手機跟個啞巴一樣,和他吃飯一點勁都沒有。父親的背也慢慢開始駝了,他好像也慢慢和別人一樣了,喜歡上了賭博,開始有了一場又一場的應(yīng)酬,每天都喝的爛醉,回到家后就呼呼大睡。好像也很久很久沒有一家人外出玩耍了,多久了呢,我也記不清了。
我也從學(xué)霸自己墮落為學(xué)渣,把現(xiàn)實的不如意都忘卻,沉浸在小說這虛擬的世界里無法自拔。然后三年一晃而過,趾高氣昂進去的學(xué)校,灰頭土臉的出來。
后來的后來,昨天父親第一次和我通了那么長的電話,都是他單方面的責(zé)罵,說了很多很多,至今還無法忘懷的一句是,你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你就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和別人比,你以為自己是公主嗎,你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讀書,將來有資本在社會上立足。
我赫然驚醒,原來我從來不是一個公主,我只不過是萬千塵埃中的一粒而已,我需要的是認清自己的卑微,然后和這虛偽的世界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