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豌豆皮

原作：全職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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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能贏的話，就告訴她吧。

大約從微草第一次奪冠之后開始，從訓練營遴選預備隊成員的時候，王杰希總是要求約談候選人的父母。

在這個每個人都足夠努力的聯盟里天賦決定一切，而父母往往決定天賦的上限。在第四賽季和第五賽季新秀的顆粒無收之后，王杰希比誰都先意識到了這一點。

有點晚，幸好還不至于太晚。他幾乎總是和家長面談幾句之后就能判斷出小孩子的個性和未來高度，喬一帆也許算是個例外，高英杰絕不例外。

這是一種才能，但他尚未意識到這一點。對榮耀里絕無僅有的魔術師而言，才能是一種順理成章，因而無需在意的存在。同樣順理成章的是隊員們對他的仰視，在方士謙退役之后變得更加明顯。衛冕冠軍的隊長在那個賽季偶爾會感到失望，但他也知道，那并非隊員們的錯，他們只是還需要時間。

而時間并不是在七期甚至八期的小朋友們手里浪費掉的。

所以榮耀的魔術師在失去搭檔之后，默默把隊伍扛上了肩膀，獨自前行。

不到半年里有三個重量級的退役消息。方士謙那時候他漠然地想就這樣吧，張佳樂那時候王杰希覺得真沒想到，等到葉秋退役的消息出現在新聞里，王杰希的反應就變成了豈有此理。

能夠在電光石火間閱讀比賽的人通常也都有本事洞察人心。王杰希知道葉秋絕不會就這么消失，不過他也沒想到那人居然這么快就回來，還帶著個新得不能再新的新手姑娘。

一開始他甚至都沒有在意。站在榮耀最頂端的大神自有其驕傲，而且冷眼旁觀了幾分鐘之后他已經明白了那姑娘的深淺。王杰希是為了榮耀里最大的那尊Boss而來，不愿意分心他顧。帶來的隊員們被要求先去另一個房間和那姑娘打，勝者才能有對葉秋的挑戰權。那基本就是一件走過場的事兒，已經出道的職業選手，還是衛冕冠軍隊，和一個新人之間的勝負毫無懸念。

但是王杰希開始忍不住留意起隊員們在另一個房間里花費的時間。

前三場與他的估計相同。第四場時他第一次失算。根據那一次調整了估計，第七場時，又一次估錯了時長。

“有意思……”

他俯視著屏幕，不自覺地露出一點微笑。

雖然可能有點對不起葉秋……不過這個人他想要。

提出邀請的時候訓練室內氣氛驟然改變。同期的副隊特地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露出理解的神色，不過王杰希知道他多半想錯了。

鄧復升大概以為現在的微草只是需要一條鯰魚，但王杰希知道那姑娘可以變成一條龍。

那感覺在接下來的全明星賽上變得更為強烈。王杰希確定自己絕非惑于唐柔的美貌，他只是非常清楚一點：擁有如此容貌的姑娘一生中會面對比他人多無數倍的干擾與誘惑，正因如此，唐柔顯露出來的強韌與鎮定就更為可貴。

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肯為她一個笑容肝腦涂地做牛做馬，但是唐柔卻居然可以那樣泰然地處理挫敗感。22歲。王杰希想了想自己22歲的時候。已經拿到了第一枚冠軍戒指，從神鬼莫測的魔術師艱難轉型成為微草的指揮官。有點晚。他再次因此而感到遺憾。這樣的天才荒廢掉了最好的時光，而他們——王杰希勉強又算上了葉修——卻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太可惜了。

人的大腦是很奇妙的，反差越大的事物就越是印象深刻。他的心里微微泛起古怪的酸楚，混雜著不知來由的憤怒情緒。身邊的同行們在小聲議論，而微草的隊員誰也沒有說話。王杰希看了一眼劉小別，后者的耳機已經摘了下來，皺著眉目不轉睛地盯著全息投影中戰法與劍客的交手，臉上同時流露出驚詫和慶幸。

同一職業更容易感同身受。

王杰希其實也有點慶幸，原因與劉小別不同。他很高興還沒有同行發現臺上那個姑娘的可貴。因此他對葉秋的龍抬頭也格外滿意，那完美地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至于沒有人記得那個打敗了職業選手的玩家新人。

當然，所有人里不包括記者。

榮耀的魔術師一向習慣讓自己出人意表。他本人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大吃一驚的滋味。最近的第一次是在唐柔身上，第二次居然還是在唐柔身上。

——葉秋說她是誰？網吧一小妹？王杰希姑且算是相信一個網吧小妹能有這樣的容貌身材，但是這樣的言行舉止，怎么可能是在普通家庭里長大的小孩！

王杰希微微瞇起眼睛，選手乘坐的大巴徐徐從正在對話的記者和姑娘們身邊駛過。守候在出口的粉絲爆發出歡呼，蜂擁到車窗邊遞上各種求簽名的本冊。誰都沒有發現，魔術師大大爆手速拍了一張車外某個姑娘的照片，不是最美的角度，但已經足夠清楚。

清楚到他可以交給偵探社了。

P.I.一周后交來報告。王杰希看了一眼，差點笑了。

他晚上查完隊員宿舍才打回去，慢悠悠地說：“被人警告了？”

“是的，但抱歉我不能說。”對方回答，“任務沒能完成，訂金明天之內會退回到您的賬戶。”

那倒沒什么。掛斷電話的王杰希想，不過查不到信息本身就是足夠的信息，就是不知道葉秋知不知道。

這么說起來，那個網吧倒還真是藏龍臥虎呢。

他沒有再去管那個未完的報告，只是交代了公會多注意寒煙柔的動向。經常找她PK是不現實的，那姑娘的等級在不斷攀升，他手頭可沒有一個總是能和她同級的賬號。反正放一個戰斗法師在葉秋的身邊絕不是什么壞事，等她進了神之領域，知道了榮耀的更多樂趣，再去找她也不遲。

他沒想到不久后會遇到唐柔本人。

自古文體不分家，榮耀職業聯賽概莫能外，越是普天同慶的假期越要為廣大粉絲提供歡樂，除了漫漫長夏之外賽季中的假期少得可憐，最長的也就是春節假期了。王杰希回家陪了父母一天，晚上獨自出來聽音樂會。他幾乎不拍廣告，沒什么被粉絲認出來的顧慮，架了副平光眼鏡就進了劇院。早早在代理那兒訂的VIP席，提前了十分鐘入場，看節目單的當兒有人在旁邊落座，王杰希抬眼看了看，吃了一驚。

“唐小姐。”

唐柔吃驚比他更甚。“我們認識？”

“我們在競技場說過話。”王杰希說，“王杰希。”

他們握了握手，彼此都注意了對方的手指。王杰希沒放過唐柔那個微微意外的表情，笑了。

“確實有點巧啊。”

“啊，抱歉，有點沒想到。”唐柔坦然答，“因為在您之前，我認識的職業選手就只有葉，秋，而已。”

“唔。職業選手的多樣性還挺大的，什么人都有。”

他沒有多說下去。巧遇而已，話太多容易引發戒心。但是當然也不可能放過這種天賜良機，于是趁中場休息的時候閑閑搭話：“沒想到唐小姐也是B市人。之前聽口音真沒發覺。”

“嗯？我確實沒什么B市口音。”唐柔說，“其實您也不太有，你們那位劍客小哥格外明顯。”

她對聲音的興趣果然比較高一點。王杰希點點頭：“小別是特別明顯的B市孩子。”

“仔細聽的話您也是啊。”唐柔不知道為什么樂了，“不，我不是說咬字，就是那個慢悠悠的節奏，還有聲調~嗯，這么說起來，跟葉秋也有點兒像。”

“哦？”他問，“像在哪里呢？”

唐柔看了他一眼。“像在……智珠在握的感覺吧。你們自己大概不覺得，不過還蠻能令人安心的。”

“……只能說這是工作需要了。”王杰希輕描淡寫地說，“當隊長的都這樣。”

“冠軍隊長才會這樣吧。”唐柔說，“最高處的人是不一樣的。”

聽起來竟然像是過來人。王杰希微微有點困惑，這并不妨礙他報以禮貌的微笑，但是一時間他竟然接不下話題。好在這時候曲子重新開始，他們回到音樂中，暫時中止了對話。中間有幾次王杰希注意到唐柔的手指在隨著音樂舞動，忽然明白了對方那驚人的手速從何而來。

而且，如果是自小就堅持漫長又枯燥的練琴過程，那么她表現出來的堅韌心志，也就毫不令人意外了。

雖然那種斗志還是令人吃驚。他還以為一位藝術家應該會偏愛術士或元素呢。

音樂會很贊，但唐柔在安可曲時離開了。王杰希有點遺憾，他原本已經想好了離場時的寒暄話題。不過隨后他就看見那姑娘在安可完畢時上臺，捧了一大束花獻給返場的大師，還和老頭兒緊緊擁抱了一下。

絕對不僅僅是禮節性的擁抱，那種親密只限于熟人之間。而且兩個人顯然還在交談，最后大師笑出聲來，親昵地捏了捏唐柔的臉頰。

王杰希眨眨眼睛，掏出手機。如果是那位大師的學生……那他就更加不明白，這姑娘為什么會在網吧當小妹了。

今晚的坐席票價，就已經超過她的一個月工資了吧。

他把顯示出搜索結果的手機放回衣兜，不慌不忙地離場。唐柔果然在散場的通道里等著他，看到他出來就笑了笑，兩個人并肩走向出口。

“有件事要拜托您。”

“啊，放心，我不會多嘴的。”王杰希說，“作為回報——我們可以不再您來您去了嗎？”

“沒問題。”唐柔看著他，好像猶豫了一下，“如果你有時間的話，請你喝杯咖啡？”

王杰希點點頭。“想談榮耀還是葉秋？”

“都是。”

劇院所在的這條街不方便停車，王杰希是坐地鐵過來的。他陪唐柔去寄存處取了大衣，挑挑眉毛等著她說地方。唐柔看來是早有決定，沒有遲疑就說：“離這里很近，走過去？”

王杰希看看她的鞋，回答：“好。”

那間咖啡館的確很近，離這里只有一個街區。開在一間小小的四合院里，不太好找，看來唐柔是常客。果然她進去先跟老板打招呼，那年輕人過來問：“老樣子？”

“老樣子。”

“先生呢？”

王杰希回答：“跟這位小姐一樣。”

老板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點點頭進了吧臺。店里桌子不多，彼此隔得頗遠，這時候差不多都坐著客人，喁喁細語間倒也并不吵雜。唐柔帶了王杰希走到角落那僅剩的桌子，伸手拿起那個“Reserved”的手寫牌子，開口解釋說：“發小。”

王杰希就笑了。

“嗯。”他說，“好了，你想先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職業選手的生活方式。”

“哦。榮耀職業選手，”王杰希用他一貫的慢條斯理的腔調說，“這個職業其實跟任何一個以表演為生的職業相差無幾。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是訓練、研究和休息，以及其他任何有助于這三項的行為。對隊長來說，要處理的事務還包括戰術設計、訓練營指導、新秀遴選、對轉會事宜提出參考意見，以及隊伍的凝聚力和士氣控制。如果是葉秋的話，倒是免了一些廣告和贊助方面的事務，不過我猜想他因此花在跟老板爭論上的時間和精力也差不多了。”

咖啡這時候上來。王杰希稍微停頓了一下，向服務生道謝。唐柔等了等沒見有下文，開口問：“那你呢？”

“我？”王杰希失笑，“我不用操心廣告的事，我不上相。”

咖啡非常好，他對這件咖啡館的水平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會喝到煮得這么好的單品摩卡。王杰希知道自己低頭品嘗時對方在看著自己，只是沒有抬起眼睛。唐柔認真打量了他片刻，不贊同地搖搖頭。

“你是故意的吧。”

燈下杯前，美人凝眸，這副景象確實動人，哪怕是王杰希也先享受了一秒才回答：“事實證明這策略很有用，不是么？”

“但是葉秋……”

“他不可能。”王杰希說，“他本人就代表榮耀。不管他的形象如何贊助商都不會在意，只要是他就夠了。”

“他最強的時候有多強？”

這次王杰希認真想了想。“……很強。”

他看著唐柔聳了聳肩，意思是跟現在的你也就只能這樣形容了。唐柔咬著嘴唇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又問：“他還能這樣強多久？”

“如果你是想問來不來得及追上他的話……”王杰希緩緩搖了搖頭，“不樂觀。”

“為什么？”

語氣有點兒咄咄逼人，不復剛見面時的客氣和禮貌。王杰希看著她忽然變得凌厲起來的眼神，倒是覺得分外愉快。

嗯，這才是他感興趣的那個絕不服輸的姑娘，那么就讓他為這份斗志再添把柴吧。

“因為你這樣……太業余了啊。”

唐柔盯著他看了足足五秒鐘。然后她點點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說得對。”她說，“太業余了。但是我只是想有朝一日能贏他而已，進了職業圈交手的也不是他，沒有意義。”

王杰希大概明白了她的思路，含笑幫她補充：“而且葉秋已經不在職業圈了。”

“而且葉秋已經不在職業圈了。”唐柔點點頭，“恕我直言，我對職業競技的興趣并不大，不管是名聲還是金錢對我都沒什么意義，而且……在很多人面前表演這種事，我從十年前就已經厭倦了。”

“職業競技的魅力不在于名聲和金錢。”王杰希靜靜地說，“你可能有點兒誤會。重點在于能夠跟很多足夠強和足夠有趣的人交手，努力去取得勝利，并且成績和評委的好惡無關。”

唐柔的肩膀微微一震。“你知道了。”

“不難推論。”

王杰希沒有夸夸其談的習慣，即便是在這么一位美麗姑娘面前也沒仔細解釋自己的觀察過程。如果對方已經明白，那沒有必要；如果對方不明白，那這種解釋也不過是炫耀而已。倒不是說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不過王杰希一向厭惡話太多的人。

而且絕不是從第六賽季之后才開始的。

他想了想，還是開口勸說：“想要迅速提高水平的話，跟高水平選手的交手是必須的。據我所知，葉秋最近更多的時間是在練級和刷副本。PVP和PVE完全可以說是兩種不同的榮耀，我想你也已經發現了。”

唐柔轉動眼珠。王杰希知道她在想什么，搖搖手指，微微一笑。

“在競技場的鍛煉可能幫助不大。習慣了不規范的操作之后，未來還要花很大力氣扳回來。從我出道的那個賽季開始，已經沒有哪個新人是直接從網游出來的了。”

“……所以？”

“你已經請過我喝咖啡了。”王杰希說，“我明天招待你參觀訓練營，怎么樣？”

微草的訓練營很大，按不同水平分了ABCD四級，王杰希判斷唐柔的實戰水平已經可以在A班超過5成勝率，但如果去除掉手速的優勢，她差得實在還有點遠。

“就跟鋼琴也要考理論課一樣——”

“對。遺憾的是，榮耀現在還沒有教材。”

“還停留在手把手的學徒階段啊……沒想過自己來寫一本？”

“受眾面太小了。內部講義倒是有一點。”王杰希說，“不過也是跟鋼琴一樣，老師比課本重要。榮耀職業太多了，幾乎不可能學習所有可能的戰術和配合，基本功之外，就要靠一對一的指導和個人悟性了。”

他們現在在B班的教室里，王杰希指了指墻上的兩塊大白板，一塊寫著節前某天的訓練計劃，另一塊畫著一堆外人看來符號難明的戰術走位圖。

“要不要試試？”

“好啊。”

訓練營的具體課程當然不是由王杰希制定的，他也只是抽空來打一點指導賽，點撥一下訓練生的操作技巧。職業大神精研PVP，對各個職業的慣用連招和戰斗思路都爛熟于心，哪怕并非本職業，指導起來也是頭頭是道。不過對唐柔王杰希不打算說太多——在戰斗法師這個職業上，他說再多也不會比葉秋的話更有用。

所以打就是了。

唐柔那時候沒想太多。她對對方的印象始于全明星賽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場師徒對戰，從那時起她才真正開始關注這個魔道學者。他很強，當然，并且不只是強而已。王杰希整個人都透露出和葉修迥然不同的氣質，唐柔在一間網吧打了兩年多的工，每天跟無數游戲玩家打交道，從來沒有見過哪個榮耀玩家有這樣的氣質。

這樣的，和她所處的“上一個世界”相契合的氣質。

簡直太奇妙了。

她很愿意和王杰希對戰，事實上她出門的時候就暗暗抱了這樣的希望，帶上了寒煙柔的賬號卡。但唐柔最近已經漸漸不再那么的游戲小白，對自己和對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大致有了點譜，只能堅持二三十秒什么的實在也沒什么意思，不提也罷。對正規訓練營的正規課程她還是很好奇的，打開電腦用寒煙柔的賬號登錄，王杰希看了看她的等級：“48級啊……”

“不行嗎？”

“你的話，可以試試看。”王杰希說，“這個訓練70級的學員考核要求5分半以內通關，你爭取7分半怎么樣？”

“OK。”

她要做的訓練是針對連招熟練度的，需要學員使用本職業的各種連招來攻擊Boss，如果系統判定連招不夠流利，Boss就不會掉血。48級的戰斗法師技能本來就少，更需要精心安排技能，充分利用好冷卻時間。這原本不是唐柔的強項，不過恰好葉修最近也在刻意訓練她這一點，所以攻擊起來行云流水，很快就把那個叫滄海的小Boss打得渾身冒血，變成一灘肉泥。訓練用的內部軟件，CG效果做得很不講究，那死狀實在不堪入目，幸好榮耀兩個字很快彈出，遮住了一切。

“7分12。”

王杰希點點頭，沒有說話。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姑娘的進步速度，還有葉秋的指導能力。“再看看這個。”

他點開的下一個訓練是針對防守能力的，唐柔一看就笑了。

“你們所有的怪都叫滄海？”

“啊，訓練營的惡趣味。”王杰希說，“樓上A班的怪都叫藍田。樓下是莊生和望帝。”

“……是不是應該慶幸你們只有四個班？”

“是啊，”他一本正經地答，“不知道有八個班的藍雨是怎么處理的。不過藍雨的起名傳統好像是宋詞。”

很久以后唐柔才明白王杰希擺出這種嚴肅表情的時候有三成的幾率是在開玩笑。

她也嚴肅地點點頭，倒是沒有在意藍雨的怪們叫什么名字，而是集中精力對付訓練。防守一向是她最疏于練習的地方，唐柔有生以來的習慣都是veni vidi vici，從來連迂回都不需要，遑論以退為進。但是只要是個練習她就不允許自己不通過，于是打疊起十二萬分精神，手速不知不覺間提到極限。在精力極度集中的時候人會進入一種玄奧的狀態，某些知覺格外敏銳，一切細微的變化都被放大和拉長，平時需要復雜計算的過程可以瞬間得出答案，對節奏和時機的把握能夠精確到毫秒。唐柔曾經在演奏中多次抵達這樣的狀態，最近偶爾在榮耀里也能有非常短暫的體會，她沒想到自己今天竟然能夠幾乎全程這樣打下來，在竭力的防守中抓住稍縱即逝的瞬息進行反擊，精心計算自己和Boss的血條對比，同時關注著法力、生命、冷卻和走位而分毫不亂。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實在無限美好，以至于滄海Boss被她一矛矛戳成篩子，冒著血泡泡倒下去的時候，唐柔仰起臉閉上眼睛，無比陶醉地嘆了口氣。

然后她才驚覺王杰希還在旁邊，頓時臉就紅了。

“很好。”王杰希的聲音很輕，“來一盤競技場吧。”

她有點意外，混雜了高興和些微猶豫。很顯然，和如此大神的對戰機會是寶貴的，但正因如此，如果能在自己水平更有把握之后再來戰斗，獲益無疑會更多。

但當然怯戰也是不行的。

“要不要猜一下這場能打多久？”

“兩分鐘。”

于是她聽見王杰希愉快地笑了。

“猜錯的話，請我吃飯？”

唐柔確定自己的確應該請王杰希吃頓飯。

在訓練營的這場對戰打了二十五分鐘。是她預測時長的十二倍，她和他之間對戰紀錄的五十倍。那時候她甚至還沒有指導賽的概念，當王杰希找了個U盤把比賽錄像拷給她的時候，唐柔才恍然大悟，站起身雙手接了過來。

“非常感謝。”

“愿意留在葉修身邊也沒關系。”王杰希說，“我在職業聯賽等你。”

她知道他在指什么。“所以你覺得？”

“葉神如果真的是乖乖退役，就不會在新區折騰成這樣了。他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你可要跟上。”王杰希說，“拒絕了我的姑娘，要是隨便去支戰隊混跡，我會傷心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神情嚴肅，唐柔怔了怔，覺得這話說得有點古怪。不過她沒有多想，同樣嚴肅地說：“我會爭取打敗你的。”

“拭目以待。”王杰希說，“打算請我吃哪兒？”

這轉折倒是標準的魔術師風范。唐柔想了想。“現在是上午十一點，我答應了家里要回家吃飯……”

她看著王杰希，有點狡猾地笑了：“我家的廚子可能是本城最好的之一。來嗎？”

稍微快了一點，和她的戰斗風格相當，但這速度對魔術師來說不成問題。

他想起還放在自己桌上的那份半成品P.I.報告，點點頭。

“好啊。”

作為一個偶爾看一眼報紙的B市人，王杰希在知道唐書森這個名字后沒有勞煩搜索引擎。

單單這個名字就足以補完那半份報告。

他暗暗嘆了口氣，知道微草是真的不可能吸引這姑娘了。在故鄉的冠軍隊里四平八穩地出道，無驚無險地打進季后賽，也許再拿個冠軍——唐柔倘若真的會對這種生活感興趣，就不至于跑去遙遠的H市當個網吧小妹了。

唐家的廚子果然很好，一手淮揚菜做得出神入化。王杰希祖上也是南方人，吃得很是開心。不過也就如此而已，吃過飯寒暄幾句他就找了個機會起身告辭，唐柔有點詫異，送他出來，低聲問：“不合口味？過兩天我再單請你一次？”

“不，精彩極了。”王杰希說，“不過過年么，你懂的。有什么問題我們網上見好了，偶爾我也許能幫上點葉秋顧不上的忙。”

唐柔怔了怔才綻開笑容。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接下來的兩周王杰希收到的消息都是二手的。

他本來就很少上QQ，最近雖然增加了掛機的時間，卻保持隱身，并且屏蔽了所有群消息提醒。偶爾去職業選手群里看一眼，新消息無非是葉秋在競技場屠城，葉秋要進神之領域了，葉秋加了義斬公會，以及葉秋的各種其他消息。他手上保留了一個第十區的小號，每隔兩三天去看看唐柔的等級，知道她也早已到了50級。按照那姑娘的個性，既然葉修做到了的事，她必然也是要試一試的。這么一想又去查了一下神之領域的挑戰任務，一邊看一邊笑，覺得以唐柔的脾氣，大概是要在這上面耗上一段時間了。

連勝和續航……這兩點對現在的她來說，還難了點兒。

他仔細考慮了兩天，問公會要了個60級的號，趁晚上睡覺前的一點空閑進了競技場。

唐柔果然在。開了個叫“54以上”的房間，設了等級下限。王杰希進去一看，看臺上另外還有5個號，看樣子還排著隊。正在交手的這個他看了5秒鐘就知道了勝敗，自顧自拿著平板看比賽寫筆記，過三分鐘一抬頭。時間算得很準，場中的那個老兄只剩一層血皮，唐柔一套天擊龍牙落花掌的小連招將其打飛，畫面上彈出榮耀兩個大字，同時系統提示：您是否要進入場地？

爆手速這種事兒放眼全榮耀搶得過王杰希的人也不多，他在看臺幾個兄弟的咒罵聲中施施然下場，點了開始比賽，還有空用微操朝對面的戰斗法師行了個風度翩翩的宮廷禮——這也就是欺負對面的寒煙柔才54級，戰斗法師的種種大招都還沒學到呢，起手攻擊非沖上來不可。不過唐柔顯然也是一怔，耳機里立刻傳來聲音：“是你？”

“是我。”王杰希說，“那就，開始咯？”

他的動作比他的語速快得多，魔道學者已經呼的飛了出去，以寒冰粉開始了這場比賽。唐柔還以龍牙，被一拉掃帚避過，緊接著技能取消，又一記天擊擊出。王杰希扔出一記魔法彈打在戰矛上，魔法彈的判定比天擊稍弱，但緊接著又是一個熔巖燒瓶砸下來，戰矛的去勢終于終結，而下方的戰斗法師瞬間陷入火海。

“葉秋和我的比賽錄像，你有看過嗎？”

“他說你不是典型的魔道學者，暫時不用分析你。”

“思路倒是不錯……好吧，我就‘典型地’跟你打一把。”王杰希說，“記得錄像。”

跟唐柔打競技場是很愉快的體驗，一方面是每次都能看到她比起上一次的飛速成長，另一方面是隔著屏幕都能感染到那種永不言敗的朝氣。唐柔超級介意失敗，但她對待失敗的態度是努力做到更好，為此不惜一遍遍嘗試，而且在此過程中絕不會放任自己心態失衡。

暫時找不到出路是一回事，在找不到出路的時候就自暴自棄地亂撞則是另一回事。

王杰希謹慎地控制著自己的手速，保持著對唐柔的些微但并非壓倒的優勢。目前他面對這個姑娘當然還是游刃有余的，哪怕讓她半管血都不至于輸掉。但是他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可成長性，如果她能夠保持現在這樣的專注，一年，最多兩年之后，寒煙柔值得聯盟中任何一個選手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

那是當然，因為這姑娘的目標是擊敗葉秋啊……

王杰希忽然有點妒忌。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后輩把自己作為必須打倒的目標，這種事兒他一直在期待，從未被滿足——魔術師從小默默獨自成長，既沒有導師也沒有伙伴，那種互相砥礪而又惺惺相惜的愉快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上一次是什么時候？大概可以算是第四賽季，看到黃金一代出道。再上一次更加久遠，不得不追溯到第二賽季總決賽，在體育館遇到同樣還沒出道的喻文州和黃少天。前年在訓練營發現高英杰的時候他一度以為這個希望即將得以實現，那孩子的手速、反應和戰術敏感度都和當初的自己如出一撤，可惜放在身邊言傳身教了兩年，小杰依然是個過分乖巧的小孩。

并不是說這樣不對，對普通人來說十七八的年齡原本也就還只是個小孩。但是職業聯盟總是要求選手們有超乎年齡的強悍和冷靜，王杰希差不多早已經忘了“普通人”應該是什么樣子的。普通人當不了萬里挑一的職業選手，王杰希每天訓練、指導、對戰的，沒有一個應該是普通人。

即便有一對身為普通人的父母也是一樣。

王杰希知道癥結所在。他拜訪過高英杰的父母，在未成年人出道之前，戰隊照例需要監護人的知情同意。和當初報考訓練營時的面試毫無二致，那對父母始終以兒子的聽話為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不斷地向王杰希傾訴自己為兒子設計的人生道路是多么的高明，忘了同一番話自己曾經對同一個人說過，不止一次。

王杰希一直都由衷地感到遺憾，高英杰的聰敏絕對毋庸置疑，但可笑的是，一直以來總有一個人懷疑這一點，而且那個人就是高英杰自己。

所以能跟一個斗志昂揚的后輩打指導賽是多么令人振奮的事啊，哪怕這個后輩的目標不是他。

他控制著這場對戰，然后在適當的時候輸掉了它。唐柔的消息馬上跟過來：“為什么？”

“這是神之領域的挑戰，我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王杰希難得講了個冷笑話，“觀察者不介入事件線。”

“真的嗎？打過剛才那一場之后我的連勝記錄可能會大大延長啊。”

“我說過我偶爾也幫得上忙的。”

消息安靜了一會兒。王杰希含笑等著。果然過了幾秒鐘，那邊又回過來一條。

“幫大忙了。謝謝。”

于是睡前來一把競技場漸漸開始成為習慣。

當然那只是王杰希的睡前。常規賽季即將結束，微草開始調整狀態，為季后賽做準備。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們的季后賽資格，不過王杰希心中有數，今年很難走得太遠。

微草過去連進三屆總決賽的基石是魔術師與治療之神，缺一不可。王杰希有信心把隊伍一肩挑起，但這還不足以把隊伍帶到榮耀之巔。

任何一位大神，都不足以只手將隊伍帶到榮耀之巔。

唐柔幾乎每天都在進步。但那還不至于需要王杰希提起十二分精神。除了PK之外，他們偶爾也會結伴去刷一兩個小本，唐柔借單刷來鍛煉自己的續航能力，王杰希在旁邊掠陣加指點。他知道葉修最近一直在神之領域忙得不可開交，恐怕沒法抽身來指點唐柔，從唐柔的反應來看也確實如此。兩個人都很少開麥，在游戲里交換短消息的時候有一種離危險一步之遙的興奮，一方面各自身邊都常有伙伴來來去去，一不小心這點小秘密就會被發現；另一方面心里也隱隱有點預感，但是誰都不想去提，好像只要不說破，目前的狀態就可以永遠保持下去。

然后終于到了唐柔升上61級的那一天。

王杰希沒想過要去把手上的小號繼續練起來。他每天也就只有這么20來分鐘的睡前空閑，并且顯然還會越來越忙。意識到自己連續一個月每天把全部空閑都投入到同一個人身上的時候英明神武的魔術師震驚得發了三秒鐘呆，幸好是獨自在宿舍房間里，沒有被人看見。

不過他自己知道什么事情發生了。

神之領域的競技場挑戰需要與等級不低于自己的人PK才有效，他現在已經不能再給唐柔提供勝場數，不過還是習慣性地登錄上去看了一眼。唐柔在線，而且消息立刻就發了過來，是競技場的房間號，這次居然還附帶了一個密碼。

也就是說，只有她和他。

王杰希想了想，起身替自己倒了杯水，才把角色開進競技場。

寒煙柔在房間里等他。最簡單的擂臺地圖，一身火紅的女性戰斗法師站在擂臺中央，看見他進來就用戰矛一指。這是戰斗法師提出PK邀請時的標準系統畫面，王杰希最近不知道看過多少回，可是今天看到的時候還是心中微微一動，下了個決定。

——如果她能贏的話，就告訴她吧。

“如果我贏了的話，有話跟你說。”唐柔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所以這次不要放水啊。”

王杰希一邊笑一邊點了確定，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視野里光華大作，魔法斗氣朝自己面門直沖過來，豪龍破軍！

這是日后幾乎成為唐柔招牌的起手式，即便是搶攻得跡近偷襲，也還是在王杰希意料之中。魔道學者輕輕跳起，一拉掃把向上避開，丟下一枚魔法彈。擂臺場空間有限，他回避范圍不大，寒煙柔搶步上前一記天擊。王杰希嗖的從她頭頂飛過，毫厘之差避過這一擊，同時驅散粉灑出，落到寒煙柔身上。

唐柔頓時就是一怔，不過手上動作倒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不待轉身戰矛就向后掃出，剛好啪啪兩聲打掉兩枚魔法彈。耳機里聽到對方輕笑：“記性不錯。”

那是他們第一次交手，王杰希借了別人的賬號過來“打招呼”，唐柔第一次見識到葉修以外的大神時的技能交換。

“彼此彼此。”

當時不是單挑，接下來就是包子冒冒失失沖過來，被王杰希五掃把掃到天上，再一掃把拍落下來。這一次被掃把掃上天的是寒煙柔，不過從等級到經驗都早非吳下阿蒙，浮空中抓住機會一記霸碎，逼退王杰希之后受身落下，翻身起來的同時就是一記龍牙，恰好擊中落下的一張星星卡片。

王杰希姿態悠閑地后退，扔出一只熔巖燒瓶。唐柔今天一上來就把APM飆得很高，看來是真的很想贏。其實他也真的很想讓她贏，所以這場PK雖然打了很久，場面似乎很拉鋸，但本質上還是場指導賽，而且王杰希當然也還是放了水。

只不過當魔術師不想被人察覺什么事的時候，通常都很少有人能識破的。

唐柔也并沒有識破，唐柔只是知道，“我不應該能打過你的吧。”

“所以你其實并不想告訴我什么事嗎？”王杰希說，“那么讓我先說如何？我也有話想說。”

“不。”唐柔說，“我先。”

“……好啊。”

她看不到網線那一頭的那個人對著屏幕露出的笑容，不過從聲音聽得出來。這么說起來，確實是已經熟到聽到兩個字就知道對方臉上表情的程度了。一定是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君子慎獨，這人即便是獨自在房間里也不會縱容自己把心情擺在臉上。不過唐柔直覺他的眼睛很會笑，雖然其實面對面相處的時間只有那么幾個鐘頭，但是她就是知道。

在笑就好，因為下面準備好的臺詞，她可還從來沒對人說過呢。

“王杰希。”

這是唐柔第一次連名帶姓不加稱呼地叫王杰希的名字。她確定對方明白這代表著什么，所以并沒有等待回答，繼續說了下去。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回答很快到來。是她喜歡的那種語氣，慢條斯理又智珠在握，可以令人無比安心。

但當然最令人安心的還是回答的內容。

“很久了。”王杰希說，“你看，我原本想先說的。”

“……沒關系，PK我贏了嘛。”

“是啊。”他同意道，“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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