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幽州城,北上去向朔州的必經之路上,有個小城喚作谷城。平日里四面八方往來商旅無數,谷城便憑借這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成了大唐邊境的一方繁華沃土。
今日的谷城,卻不知怎的忽然多了許多守衛,尤其是城門口查驗往來車馬的士兵,人人手中擎著一幅畫像,看上去是在尋什么重要的人。
等待出城的隊伍里,一輛灰撲撲的馬車安靜得緊,看上去毫不惹眼。偶爾微風拂過,吹起輕薄的車簾,隱約露出車內坐著的兩個人。
“出城干什么去?”士兵粗聲粗氣地問那車夫。
“咳咳咳……”還不等車夫答話,車里傳來一陣咳嗽聲,一個相貌丑陋的老人探出頭來,“我家閨女病得厲害,城里的大夫怎么也看不好,就想著去城外的萬福寺拜一拜,求一個平安符。”
說著,他又是一陣昏天黑地的咳嗽。
士兵見他咳得厲害,心中直打鼓,生怕也染上什么重病,猶恐避之不及 。奈何軍令如山,他用下巴沖著車內伸了伸,“讓你閨女抬起頭來。”
老人顫顫巍巍地伸手扶起身邊的少女。士兵打眼一瞧,不由得一哂——這姑娘粗服亂頭面色焦枯,四肢癱軟眼神渙散,一看就是久病纏身大限無多——與那畫像上明眸善睞、國色天香的小貴人可謂是云泥之別。
“走吧走吧。”士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忽然,車里的姑娘動了一動,“喑喑啞啞”地像是想要說什么。
士兵剛有些起疑,只聽老人沉聲安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難得出門心中高興,但也不能耽誤官老爺辦事。”
不是的、不是的——車中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被拍花子綁架已有七八日的永安公主李樂嫣——我是樂嫣,快救救我……
出了谷城便是山高水遠人跡罕至的密林,距離下一個村鎮不知還有多遠,這可能是她最后獲救的機會了。
可惜,她一早被強灌了一服軟筋散,又遭車夫點了啞穴,此刻全身無力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士兵嫌棄地放下車簾,忙不迭抬腳向下一隊出城的板車走去。
別走——樂嫣急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卻全無辦法,只能在心里求那漫天神佛——菩薩佛祖求求你們,快讓他們攔住啊……
“慢著。”
仿佛是救苦救難的觀音大士聽到了樂嫣的祈禱,真有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從一旁繞到了車前。
那聲音在樂嫣聽來猶如天籟——不僅悅耳,而且似乎還分外熟悉……
“唰”的一聲,一柄長劍挑起了車簾,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冷峻面容。
是皓都!
樂嫣眼眸一亮,使出吃奶的力氣想要掙脫海老的鐵掌。奈何兩人力量太過懸殊,她半點動彈不得。
帕子!——她忽的想起袖中藏起的繡帕——上頭那一只綠眼睛的小兔,皓都一定認得!
樂嫣摸索著探向袖口——還差一點點……
青蔥指尖已經觸到了絲帕的邊緣,樂嫣心中一喜,正要屈起手指將帕子勾出——突然,身邊的海老微微側身擋住了皓都的視線,狀似輕柔地拍了拍樂嫣的肩膀。
樂嫣只覺肩髃穴一陣刺痛——若不是此刻被封了啞穴,她的尖叫恐怕能驚起方圓十里的飛鳥——她的手臂頓時軟綿綿地垂了下去,就連身形都委頓了三分。
“官老爺,”海老低聲下氣地開口,“萬福寺的平安符數量稀少,老兒趕個大早就為我這薄命的閨女求上一個,還請官老爺開恩,放我們出城……”
這輛馬車停了太久,久到周遭的人群都躁動起來。除了出城的行人,就連谷城的百姓都不免好奇到底其中有什么古怪,竊竊私語著向皓都這邊看來。
皓都定定地看了一眼車中沉默的少女,而后偏過頭去,收回挑著車簾的長劍。
“走吧。”他的聲線是一貫的清冷自持。
輕薄的車簾悠悠落下,隔開了車外熹微的晨光——也掩埋了樂嫣心中最后一絲希望。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她無聲地默默哭泣——難道真的沒救了么……
馬車篤篤出了谷城,在官道上沒走多遠,就一個轉彎拐去了林中小路。
“哼,剛剛在城門口,你是想求救,對吧?”海老陰惻惻地看著樂嫣,嚇得她一個哆嗦,又往角落里縮了一縮。
她拼命地搖著頭,一雙淚汪汪的眼睛里寫滿了驚恐和祈求,可海老怎么會可憐她?
“我以為你比蘇蘇乖,沒想到也是個心思狡猾的,”他上下打量樂嫣,“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他摸出一根血跡斑斑的粗針,“這東西若是扎在關節大穴上,不僅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海老將針懸在樂嫣的膝骨上方,將動不動,那雙滲人的眼睛看得她幾欲作嘔,“而且還不露痕跡,不耽誤今后的買賣。”
樂嫣看著那根針,心跳都停了一拍。
早前與叔玉哥哥擦肩而過,如今又與皓都對面不識。他乃是當朝武官、京城一等一的高手,連他都救不了我——難道此番真的在劫難逃了么……
海老舉著粗針揚起手臂——樂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