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有一個黑色木箱,是她的陪嫁,已經(jīng)三十七歲了。
表面的黑漆已經(jīng)斑駁,但木質(zhì)仍完好無損。
它總是安靜地呆在角落里,它的懷抱里放著媽媽不輕易使用的東西,比如陪嫁時候的布料,小時候給我們做鞋的鞋樣,外婆紡織的一些老棉布。
我不知道它的材質(zhì),但是打開它會有木質(zhì)的香味。
媽媽給它上了鎖,那把鎖也有二三十年的歷史了。
舊日的東西總是比較經(jīng)用,也可能是使用者惜物。
每年七月流火的季節(jié),媽媽才會打開它,將所有的布料攤曬在陽光下。
紅黑的格子面布,原本要給童年的我做衣服,遲遲未裁剪。
淡綠色的綢緞面,可以用來縫制棉被,家里不缺棉被,也就一直未使用。
絳紫色的布料是舅舅送給媽媽的禮物,當(dāng)年不舍得用來做衣服,后來也就過時了。
條紋的老棉布床單,是外婆一梭一梭織出來的,看到它們,會想起那些月光下的紡紗,晴朗天空小院落里的機杼聲。
我還翻出來一件拼布夾襖,那么小小的一件,大概六七十片不同顏色的花布,是我嬰兒時期的著裝,現(xiàn)在看來,依然天真可愛。
還有一些不舍得用的好看的床單,被套,枕巾,都是一個女人在三十幾年的婚姻里的藏品。
這些并無很高經(jīng)濟價值的物品里,滲透的卻是一個女人半生的記憶。
曬了布匹,也要將這只黑色的沉默的大叔搬到院子里透透氣。
媽媽打來一盆清水,拿干凈的抹布,將它輕輕擦拭干凈。
它安靜地曬著太陽,一聲不吭,聽我媽媽嘮叨著從前在娘家的故事。
或許,它也在回憶自己還是某棵青澀樹木的時光。
童年時候,物質(zhì)貧乏,媽媽經(jīng)常會將一些稀罕的零食藏在箱子里,比如別人給了一把核桃,少見的糕點。
她是個愛囤的人,總認(rèn)為所有東西都可以放一放,必需的時候再享用。
核桃可以入藥,糕點在特定情況下可以安撫年幼的兒女。
而我自幼有饞嘴的習(xí)慣,總是等不及它們腐敗變質(zhì),就偷偷拿鑰匙打開,吃了個干凈。
等媽媽想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空了,好在她沒有因此責(zé)罵過我。頂多說一句:真是饞呢。
所以,我對黑木箱有深深的眷戀。
以至于現(xiàn)在,每次媽媽打開箱子,我還恍惚地以為她要藏零食進去。
雖然我們也添置了不少箱柜的家具,但這只黑木箱會一直安靜呆在媽媽的床頭。
我想,若有一天,媽媽一定要離我而去,我會保存這只箱子到我老去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