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冬日的夜晚,長長的長安街上車龍依然川流不息。酒店里溫暖如春,平躺在碩大的浴缸里,透過寬敞的落地窗,俯瞰那一條由紅色的剎車燈匯成的車流,首尾相銜,如蟻般努力前行,仿佛無窮無盡,永不停歇。氤氳的水汽蒸騰而起,現(xiàn)實(shí)與幻想、過往與未來,似乎漸漸模糊了界限。那一刻,我好像忘記了身在何處,為什么會在這里?就好像當(dāng)年的我一個人驅(qū)車駛在那條長街,一路向北。
一千多英里長的央街,號稱是世界第一長街。
那也是一個漫無目的又了無生氣的冬日,忽然興起,我開著那輛97年的Acura從安大略湖畔啟程,沿著央街北上,杯子里盛著一大杯TIM HORTONS,收音機(jī)里循環(huán)地播放著悲傷的圣誕歌曲。
駛出多城擁擠狹窄的downtown,穿越大多周邊的那些火柴盒般的居住區(qū),路上的車越來越少,公路兩邊次第出現(xiàn)了森林和冰封的小湖。氣溫越來越低,天空中也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雪花。我的Acura像是第一次離開獅群的年輕雄獅,在空蕩的長街上一路狂奔,不去管終點(diǎn)在哪里,不知道未來在哪里,不知道下一餐飯?jiān)谀睦铩1憋L(fēng)越來越緊,雪也越來越大。Acura開到了150,路上的車似乎還沒有偶爾踱過的大角麋鹿多。原野越來越開闊,天空卻越來越低,手機(jī)信號也開始變得時隱時現(xiàn)。這一條漫長的央街似乎會向北延伸到天的盡頭,天的盡頭似乎也只有更凜冽的北風(fēng)和更大的風(fēng)雪。油量顯示越來越少,我決定在油量耗盡之前返回去尋找?guī)资镏敖?jīng)過的那個加油站。
油量顯示越來越低,我苦苦尋覓的那盞燈光卻依然遙遠(yuǎn),我關(guān)掉車?yán)锏呐L(fēng),也關(guān)掉吵鬧了一路的SANTA CLAUS,甚至關(guān)掉了遠(yuǎn)光燈,裹上厚厚的羽絨,腿上蓋了一條防潮毯,喝掉最后一口已經(jīng)冰冷的TIM HORTONS,車?yán)锼查g變得冰冷而寂靜。那時的我,腦中澄澈而淡然,全然沒有擔(dān)心到達(dá)加油站之前油料耗盡的后果有多嚴(yán)重。腳越來越冷,手指也變得僵 硬,我看了看手機(jī),信號似乎比剛才強(qiáng)了一點(diǎn),如果油耗盡了,或許還可以呼叫救援,或許在救援到達(dá)之前我還不會被完全凍僵。我停下車,跳下去在雪地里跺著腳跑了一小圈,向著無邊的黑暗大吼給自己打氣。回到車上,繼續(xù)前行。手越來越僵,我把一只手握成拳頭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伸到懷里,過一段時間再換過來。慢慢地,油量指針無力地垂到最低,懷里也不再溫暖,在艱難地爬過一道山坡之后,我看到了山谷里那盞溫暖的燈光。
那是一個帶著加油站的motel,我并沒有馬上加油,而是走到柜臺前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大杯咖啡,狼吞虎咽地填飽肚子,那是我有生以來喝的最好喝的咖啡,無關(guān)味道,只因?yàn)樗谖易罾涞臅r候給我溫暖。加好油后,我繼續(xù)上路,在黎明前趕到了多倫多,當(dāng)那一片燈海躍入眼簾,突然覺得眼睛濕潤了。
一個人的長街,走的太久,我想是時候回頭了。
長安街上,車來車往,那曾陪我癲狂的Acura如今已不知身在何方。我在北京,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