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力似乎并不出眾,就像很多臉龐過目即忘一樣,很多口味入喉之后也就忘了。又因我對于吃喝一類的東西從來毫不挑剔,因此對于唇齒之間的味道,能記住的就更少了。
但是,我還是努力回憶起小時候對于口腹之欲的一些小事兒,再看看現在就有了這個感慨:美食無非幻覺,挑食多是心魔。
(一)渾水摸魚和池水釣魚
第一件事情大概是在1998年發大水的時候,尤其包括獻縣在內的滄州各地區,為誓保北大堤,成為欽定的泄洪區。
相對獻縣地區洪澇遍野的情況來說,我小時候生活的青縣,情況好很多。除了造成很多低洼地區的作物絕收之外,災情也都在可控的范圍內。
對于七八歲的孩子們來說,看到大水遍地,池塘滿溢,又在地壟間匯流成河,怎么識得災害臨頭的愁滋味,便只顧得戲水捉魚了。
我和哥哥很快就發現,洪水沒過了兩個水塘中間行車道的時候,形成了一個狹窄的淺灘,湍急的水流在土石路上迅速流過。
不一會兒,就有不知道名字的大魚小魚,紛紛拍打著地面跳躍而過。好一番魚躍龍門的景象。
我們便“守株待魚”,雖然手忙腳亂之間,仍有不少漏網之魚,最后還是收獲頗豐。那些小魚是我童年印象里,第一次憑借勞動收獲美味。
大水退去之后,裝滿“外地水”的池塘里,也有不少“外地魚”,偶爾吐著泡泡。
于是,我和哥哥們用一米長的舊竹竿和白棉線,系上掰彎的大頭針,掛上蚯蚓,毛毛躁躁地扔進水里,也學著大人們釣起魚來。
沒想到,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覺得手突然變重了,使勁兒一拽就釣上來的一條大魚。個頭竟然比洪水過境時,在“小河”里摸到的那些還要大很多。
我和哥哥歡呼著,手忙腳亂地把魚頭摁進玻璃罐頭,便小跑著抱回了家,一邊跑著,一邊還露著整個魚尾巴在胸前拍拍打打的。
后來我聽說,釣到的魚因為受傷嚴重,很難被養活。我便從此幾乎再也沒有釣過魚。
而這條我釣過的最大的魚,最終也沒有被養活,還是讓一家人享了口福。
(二)饞嘴的貓和挑食的我
小時候的我,就像捉魚的饞嘴貓一樣,還不僅僅挑食那么簡單。那時候,家里條件一般。農民嘛,吃穿用度能向田地里要出來的,就不會去市場上買。
單說吃的方面,夏天往往還好,培育上幾分菜畦,也就有了吃不完的新鮮蔬菜了。到了冬天,即使有蔬菜大棚,那些反季蔬菜的價格仍然像是坐了火箭一樣向上躥。
對于一般人家來說,冬天的飯桌,基本上就是由大白菜、蘿卜和土豆這三樣能在地窖里保存的菜品“當家”了。
而且為了吃整個冬天,媽媽還經常算計著存量做飯,每頓飯也只能炒一個菜。冬天的清炒白菜,幾乎沒有任何新鮮蔬菜的味道:口感軟糯,湯汁寡淡,總是用醬油點上色才能讓人有些許食欲,但是,也總比用咸菜和豆瓣醬要好多了。
每當和小伙伴們玩得氣喘吁吁、精疲力竭之后,我總是摸著肚子回到家,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然而,一看到飯桌上的醬油色的大白菜,我的臉色頓時就拉了下來,食欲沒了,心情自然也低落下來:“怎么又是只有一個菜啊?!”
印象中,媽媽似乎并沒有因此怪我,只是一個勁兒地勸我吃飯:“大白菜多好吃啊,剛做的,你嘗嘗……”
逐漸有了自己的口味之后,我開始挑食,不吃芹菜,不吃野菜,不吃蔥姜蒜……媽媽總是連哄帶騙地對我說:“多好吃啊!你嘗嘗……”
就這樣,將信將疑的我不知道嘟噥著嘴吃了多少頓不合胃口的飯,才慢慢長大了。
雖然在家里的飯桌上挑剔得很,一旦被放歸田野,我便像撒了歡的饕餮一樣,和小伙伴們無所不吃。
春天,萬物復蘇,春芽吐綠,我們總是可以大快朵頤一番。
或是薅一把嫩嫩的榆錢,嚼碎在嘴里,綠意滿口,細細品味那淡淡的甜味兒;
亦或是采一支新開的雪白槐花,大口呼吸著的槐花香味之后,又在唇齒間久久不散。
如果把香椿新發的嫩芽采摘下來,再打個新下的土雞蛋炒來吃了,在嘴里塞滿混合著春芽的清香氣和蛋黃的脂香味的美味,就像是吃到了滿嘴的春天一樣,那簡直就是大自然莫大的饋贈了。
夏天,艷陽高照,高溫炙烤得大地變了形,在麥場周圍推著“大鐵驢”賣冰棍的老爺子,總是用凍成冰的糖水,就讓我滿足了整個夏天。
短暫的夏天,每年都有一個保留項目——白天捉知了和汗牛,傍晚捉螞蚜。
肉嘟嘟的昆蟲們就這樣被我們想盡辦法裝在罐頭里,用鹽水腌上,隨時準備以解口饞。腌透了的昆蟲們可以保存很久,想吃的時候,就洗凈用油炸了,以饗口服。
一旦到了秋后,就更了不得了。
想吃地上跑的,我們可捉螞蚱,什么品種的螞蚱好吃,什么品種的螞蚱空有一副皮囊,在我們的眼里幾乎一清二楚。
想吃地上跑不動的,我們就去田地里打游擊,剛剛收獲完的地瓜壟、玉米地和花生畦里總是有一些漏網之魚的。
不管是找到半塊地瓜還是兩顆花生,又或者運氣比較差的話只找到一根只有十幾顆玉米粒的玉米棒子,我們都就地取材,用玉米秸稈烤熟吃了,才繼續尋找下一個食物。
(三)味覺的演變
這么樂此不疲的事情,不知道輪回了多少個春秋。
直到現在回想,我仍有些不解,為什么從野地里刨出來的“殘羹剩飯”我可以視若珍饈,餐桌上正經的飯菜卻從未正眼看過呢?
對于這個世上的東西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固然有一部分是有基因根源的。
但或許,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所謂的美味,都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愿罷了。
就這樣,因為童年的條件很難允許我對于吃的過于挑剔,逐漸養成了“既來之則吃之”的習慣,我總覺得唇齒間的味道其實不過是一念之差。
大概到我上了中學之后,就再也不挑食了。
媽媽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吃什么都能吃出美味來,甚至喜歡吃爸媽都挑剔的東西,尤其是酸的、臭的和苦的東西。
每當我細細品味食物的“酸甜苦辣咸”,就會發現:不管是什么味道,不過是不同的介質刺激口舌的時候,傳遞給大腦的一種信號。
而這些大腦神經中的電磁波,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別。掌握美味主動權的關鍵,在于你怎么處理這些信號。
后來,有人問我喜歡吃什么的時候,便經常對別人說:“除了人不能吃的,我都喜歡吃。”
中學時代的我為了吃午飯,每天中午都要騎車十公里往返于學校和家之間。我竟慢慢覺得吃飯是一件麻煩事兒,我曾一度幻想:要是人不用吃飯,缺什么可以直接補充什么,該多好。
我對于吃東西這般無所謂的態度,還在進一步演化。
上了高中之后,因為學業緊張,我經常自己翻廚搗柜地做一些吃的就去上學了。碰到雨雪天氣,我就一個人住在老宅子里,經常連吃都懶得吃了。
幾頓不吃飯的我,也從來不知道什么是餓,好像肚子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個盛食物的容器罷了。
有一次,已經三天沒吃飯的我,下課之后正在下樓梯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雙腿發軟,我這才發覺自己或許應該吃點兒東西了。
我經常有一種意識,別人叫我吃,或者到吃飯時間了,我就吃一頓,吃夠了所謂的一個人的飯量,我就停下來。以至于,越發覺得我吃飯是以時間為標尺的,從來不以肚子的饑飽為標尺。
誠然,“食色,性也”。
對于美食的追求是根植于人類的基因密碼中的,對于美味的追求也是迎合生物學的規律,從而在體內創造出美妙的激素反應。
這無可厚非,也許最偉大的美食家,一定都是味覺和嗅覺極其敏銳的挑食者。
但是,對于志向不在于此,樂趣也不在于此的我而言,吃飯的意義,只是為了活著罷了。若是美食仍然有一些樂趣,必然是來源于吃到了從未吃過的東西的新鮮感,那本質上其實是滿足了好奇心。
而我想,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食物也只是“廣而取之,為己所用”罷。
對于來自異地他鄉的山珍海味特色美食的追求,固然是一種令人愉悅的追求;
然而,對于日常食物的過分挑剔,當我們總在考慮吃什么的時候,那不過是一種時間和精力的浪費。
挑食,不過是因為當我們有眾多選擇的時候,那個難以掙脫的心魔。美食,不過是因為我們身體,對于一些客體的主觀應激反應,以幻覺維持基因的繁衍。
P.S.
望月塵 | Yann:
有時胡言曾經,有時亂語現在
千萬不要信我,有思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