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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在哪兒?”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密閉的玻璃箱里,身邊都是各式各樣的毛絨玩具。玻璃窗外,是茂業百貨一樓,燈光晃得耀眼,嗡嗡嗡的音樂聲像極了一個悶葫蘆,形形色色的人走來走去。
一個小女孩湊過來,雙手趴在玻璃上,“媽媽,媽媽,你看它多可愛呀!”她的手指指向我,接著使勁敲玻璃,“媽媽,我想要它。”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我扭扭腦袋,我感到脖子軟綿綿的。我目光下移,一下子就看到我雪白的身體、細長的手臂和腿。我抬起手想要捂住耳朵,我的耳朵呢?我的耳朵長到了頭頂上。
“天啦……我變成了一只兔子!”
我恐慌地尖叫起來,左鄰右舍都被我吵醒。他們厭煩地嘟囔著:“別大驚小怪了,你就等著被救贖吧。”
“救贖?怎么救贖?”我拉著旁邊那只橙色的貓咪問道。
“呶,看到那個大鐵夾子了嗎?只要你能幸運地被它夾起來,就可以重見天日了。”
什么?什么?被夾起來?我的腦袋飛速運轉著。我在抓娃娃機里面,我是怎么到這兒來的?
“嗨,一般這人呢,都是想什么來什么。你想想看,你有沒有特別想做什么事?或者,特別想見什么人?”
我慢慢平復情緒,開始回憶。昨天,應該是昨天,就在這棟大樓里,我見到了若曦。她一個人,拖著瘦弱的身子走到這個抓娃娃機面前,目不轉睛地尋覓著。她投了硬幣,鐵架子緩緩移動。“咔!”夾子降落,一個棕色的小狗被夾起來,不巧又落了回去。她試了幾次,還是沒能抓起來。她遺憾地嘆著氣。
我是多想去安慰她,去幫助她,可是我不能,我知道她一見到我就躲。她的躲避讓我不再敢去接近她。可即使這樣,她的臉上為什么還是沒有笑容?她是多么喜歡毛絨玩具啊!這該死的鐵夾子,一點面子都不給。我急得要死,如果,有辦法能讓若曦重新笑起來,我愿意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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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若曦是在初三一個明媚的上午。記得那天若曦做自我介紹時臉漲得通紅,聲音都在發抖。老師安排她坐我前面,她就低著頭,默默走到座位上。她把書包取下來,書包的拉鏈上掛著一個粉紅色的毛茸茸的兔子。她坐下去,細長的馬尾發出陣陣發香,這味道真好聞。
若曦曾離我這么近,我該怎么感謝老天爺對我的禮遇之恩呢?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學習,考進年級前十,讓若曦在光榮榜上看到我的名字。
終于在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我考到年級第八。那天若曦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阿杰,你真棒,你一定能直升本校高中。”
收到她的紙條,我別提有多高興。
我給她回道:“謝謝你,真希望高中也能和你同班。”
她的紙條又傳來了,“我可能考不上,不過,我會加油的。”
“好,我等你。”
當我把寫有“我等你”三個字的紙條扔給若曦時,我后悔了,徹頭徹尾地后悔了。這是多么曖昧的字眼,這下若曦要多想了。
若曦本就不是張揚的女生,這下子更羞澀了,見到我更會雙頰緋紅。我不知所措,是我讓她難堪了。我陷入了深深地自責。直到有一天,若曦遞給我一頁同學錄,我才知道,她已經不再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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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結束后,我如愿以償直升了本校高中。在高中新生報到當天,我在分班公示牌上也找到了張若曦的名字。一定是她。雖然我很遺憾沒能與她同班,但她也念本校高中,對我而言,這是最大的幸運。
校園這么小,我有很多機會碰見她,有時是在食堂排隊打飯的隊伍里,有時是在集體朝會解散后的人潮中,有時是在放學的路上。有時她也看到我,朝我揮手,做禮貌的問好。有時她只顧走自己的路,絲毫沒有察覺我愛慕的目光。
一年后,我有幸進了所有人又愛又怕的火箭班,而若曦留在了一個普通班。我再一次沒能和她成為同學。
或許我和若曦的緣分僅在于我對她偷偷思念,而她卻渾然不知吧。
為了見她一眼,我會借幫老師抱作業本之名溜到她教室門口。教室凌亂、濁氣熏天,像一個賭場。我抬眼一瞟,若曦坐在靠窗第二排的位置,正在低頭學習。她是全班唯一一個看書的學生,她就像一朵盛開的白蓮,絲毫不受環境影響。
我就這樣看著她,癡癡地,直到一個男生猛地推我一下,“喂,你看什么看,我們班的女生都是有主的了,輪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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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我為了參加一個數學競賽,閉關了兩個月。我匆匆在教室、食堂、寢室三點一線,從秋天到冬天,我沒去找若曦,當然,也沒碰到她。
我在競賽中拿了三等獎,當我把獎牌帶回到班上,同學們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熟悉的空氣把我帶回到了幾個月前,那些有若曦影子陪著我的日子。
我多么想去找她,不是為了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我也沒辦法跟她說話。我就是想去看看她,這么久了,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我重返那條嘈雜的過道,那個我寄予了無數希望的教室門口。我看到走廊上一個老師正在嚴厲斥責一個女同學,只見那女生穿著雪紡上衣,低腰牛仔褲,垂著頭,深褐色的齊肩的碎發散落下來遮住了半張臉。她的雙手緊緊握著,一言不發。
老師嚷嚷著:“校規和班規都很清楚,中學生燙發染發是禁止的。看你一天不聲不響,竟然也做出違反規矩的事來,是不是談了男朋友?快說!”
女生的頭壓得更低的。
“早戀啊,那可是要比儀表著裝問題更嚴重了,你們這個班,談戀愛的十多對了,你們真懂愛嗎?你們不懂,你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就是考上大學。”她頓了一下,“你聽到沒有,張若曦。”
“張若曦”三個字讓我徹底僵在那里,我真沒想到,幾月不見,她已經不是我認識的若曦了。她的衣著發型全變了,她談了男朋友,她不再是我認識的梳馬尾的若曦了。
“我想認真學習的,只是……”只聽若曦輕輕辯解道,帶著哭腔。
“只是什么?你是在埋怨你們班級?行啊,想學習很好,你就努力啊,有本事考到重點班去。”
若曦把手伸到頭發里面,別扭地摸著眼淚。
“陳杰,你怎么在這兒?”
我被這聲音喚醒。
“快回教室去,別讓這些學生給你帶壞了。”
老師的話像長了刺,我聽得心寒。我看到周圍投來的鄙夷的眼光,若曦似乎也偷偷瞟了我一眼。
那一刻,我知道若曦需要我,而我,勢必會為她奮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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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來,我和若曦是有斷層的,我是要考清華北大的苗子,雖然我并不喜歡“優等生”這個拙劣的標簽。而若曦,一個想學習卻被環境慣壞了的踩線生,如果能順利考上大學,就已經是萬幸了。
我們是來自兩個世界的人,我應該接觸更多與我同樣層次的人,我會有更好的選擇。我為什么喜歡若曦,關于這一點,我真的不知道,或許愛情的荒誕就在于此。
老師說,你們真的懂愛嗎?在以物質為上的她看來,我們是在過家家,可我覺得,從早到晚想她,總想見她,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這就是愛。
為了我的愛情,我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我要幫助若曦把學習成績提上去,不管別人怎么看,不管她有沒有男朋友。
那日回去,我開始著手把從高一到現在的各科知識點總結出來,整理在一個筆記本上。我熬了一個星期的夜,終于大功告成。一天晚自習放學后,我趁若曦教室里沒人,溜進去把本子塞進了她的抽屜。
沒有任何人發現我,我為自己的計劃十足的滿意。
下一次月考成績出來,我悄悄翻了老師桌上的全年級成績單。若曦的總分漲了二十多分,成績也靠前了不少,我為她感到欣慰。雖然平日里我看到若曦和一個男生肩并肩走著,但我相信,我不去打擾你的愛,但誰也不能剝奪我愛你的權利。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若曦的成績有了明顯進步。很顯然她看了我的總結。就這樣我的筆記本陪她,陪她預習復習,陪她用功的每分每秒,陪她一步步成為更好的自己。
我以為我足夠知足,可還是有那么幾次,我覺得不適,甚至嫉妒。我不能和她一起走在校園路上,不能陪她說話陪她笑,更不能陪她去茂業百貨的抓娃娃機。那個抓娃娃機可是若曦最喜歡去的地方。只要抓起一個,她都會驚叫,然后咯咯咯笑起來。若是十次沒一次中的,她就會拉起身邊男生的手,試圖請求他再來一次。
愛真是一件艱難又痛苦的事情啊!我做了好久的心里斗爭,終于勉強接受了這一暗戀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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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擇不去打擾她,我選擇以我的方式愛她,我以為這樣挺好。可所有的美好都在高三一次晚自習下課那天徹底破滅。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偷偷去給若曦送本子。我照例把本子塞進她的抽屜。可就是我轉身要走的時候,若曦出現在了門口。
我們四目相對,若曦眼里滿是驚訝。
“阿杰,你……”她有點口齒不清。
“總結對你很有幫助吧?”
若曦慌張地搖頭,眼神四處掃射,“我覺得字跡熟悉,可不知道是誰的筆跡。我知道有人在暗中幫我,可我不知道是誰。我想謝謝這個人,可……”
聽她這么說,我很感動,又有些許掩飾不住的羞澀。
“我很樂意幫你,若曦。”我說。
她抬頭。我已經走到她跟前。
“我知道……可你不該……”
“可我愿意幫你。”
若曦正欲從我身邊邁過,我緊張起來,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臂,“若曦你聽我說。”
我眼瞼低垂,“阿杰,我很感謝你,可我們不一樣,你會有一個好的前程,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我松開她的手,我們在教室里沉默著,然后各自離開。
我以為我足夠愛她,沒想到我的愛竟成了她的負擔。
我不敢給她送筆記本了,也很少去她教室門口了,就算碰到她也回避地走開。
我和若曦漸行漸遠,這一次是真的了。
很快到了六月,很快高考又結束了。我考上了本市一所重點大學。我不知道若曦考到了哪里,總之,我失去了她的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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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的那個暑假,我突然變得慵懶、無所事事,我的滿腦子都是若曦,我想告訴她,她不是一無是處,正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真的用不著為成績好壞論高低。我不是要在我跟她之間尋找優越感,我只是想靠近她,讓我們一起進步。我只是想跟她在一起。
我很苦惱,內心掙扎。然而若曦并沒有聽到我的訴說。我想增加見到她的幾率,那個暑假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茂業百貨,因為那里有抓娃娃機,那里有若曦的笑。
如果她還在這座城市,她應該會來的。她是多么喜歡這些毛絨玩具。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兩個月快過去了,有一次我真的看到她了。她一個人,走近那個抓娃娃機,摸出硬幣,一次一次,布偶抓起來又落下。若曦沮喪,進而又有點焦躁。布偶咧著笑臉,像在嘲笑它。若曦兩手空空,離開,留念地回頭。我想,如果我是那個布偶,我一定會死死纏住鐵架子,讓若曦實現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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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縮在一堆毛絨玩具中間,期盼著若曦的到來。我不安分地抖動肩膀,彎曲軀干,希望能盡快適應這柔軟的身體。
我還在為我為什么變成兔子感到又緊張又欣慰。
而這些都不是我最擔心的,我最擔心的還是若曦,只要她能重新笑起來,只要她能來,哪怕一次也好。
我等呀等,盼呀盼。從白天到黑夜。
眼看著就要開學,我不能就這么失蹤,我的爸媽會急死的。
我什么時候能變回去?
不,我不要變回去。我還要等若曦,我這樣子,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晨曦微微出現,茂業百貨迎來了當天的第一批客人。玻璃窗外出現一張熟悉的臉,一個女孩扎著馬尾,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襯衫。
我睜開眼的時候,她就在我眼前。
若曦是你嗎?
噢,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使勁挪動身子,希望離那個洞近一些。讓讓我,讓讓我,我的天使來救贖我了。
鐵夾子開始移動,我把腦袋高高昂起,這里,這里,快來呀。鐵夾子從天而降,我一個后仰,鐵夾子直直套住我的身子。我的四肢同時用力抓緊,就是現在!就這樣,我掉進了那個預示勝利的洞里。
若曦用她白皙的雙手抱起我,她露出欣喜的微笑,這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笑容了。
我依偎在她懷里,若曦,你笑了,真好!如果可以,我想就這樣陪著你,做一只兔子也挺好。
一陣朦朦朧朧的感覺麻痹了全身,我感覺軟綿綿的。微微睜眼,陽光已經灑滿窗臺。眼前熟悉的一切突然讓我意識到,剛剛的一切,原來只是夢,夢境很美,彌漫著回甜的味道!
一下子醒來,我有些惘然若失,又有些不知所措。
手機“叮”了一聲,這明亮的聲音讓我想起點什么。我打開手機,是若曦發來的短信:
“阿杰,謝謝你一直默默喜歡我!”
我似乎聞到了初春悠然的芬芳。
無戒365挑戰營第2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