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Fairy家閣樓的角落里，靜靜地躺著一個落滿灰塵的首飾盒。在這個陰雨蒙蒙的冬日黃昏，Fairy點亮了家里所有的蠟燭，燭光搖曳著她在墻上的影子。打開首飾盒之前，她先給自己倒了一小杯軒尼詩。她說，回憶我和他的故事，需要一點儀式感。
Fairy拂了拂盒子上的灰塵，拉開最下面的一個小抽屜，里面是一只壞了的玉觀音。
“這個玉觀音，是我此生最珍貴的禮物。” Fairy把玉觀音托在掌心，紅了眼圈，“我和李沂的故事，是我心底最美也最痛的回憶。”
01
初見李沂那天，恰是江南姹紫嫣紅草長鶯飛的二月。我走進法院的接待室，照例熟絡地跟接待處的一男一女打招呼。然后就看見他，一個陌生的大男孩，仰起臉看著我，眼睛里帶著笑。陽光從窗戶照進來，他的笑容，就像這二月的陽光，溫暖而又輕柔。他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讓我移不開眼睛。
他伸出手來：“我叫李沂。你是院長的侄女吧，剛聽他們說起你。”我握了握他的手，心跳加速起來。
我是附近中學的英文老師，叔叔是法院院長，我是叔叔最疼愛的侄女兒。因而，我有事無事，總會拐進法院來玩兒。自從李沂來這兒工作以后，我來得更頻繁了。
我迷戀他的笑，喜歡他走路的樣子。他的嗓音充滿了磁性。他抽煙的時候，不經意間吐出的煙圈兒，朦朧了我的眼睛。我的心整個兒被纏繞了，我走不出對他的想念。
說到這兒，Fairy捂住胸口：“天啊，如今想起這些，我的心居然還是小鹿亂撞……”
02
一個周末，我剛走到法院門口，就聽樓上傳來動聽的吉他聲。循著聲音來到門口，原來是李沂在自彈自唱。他好聽的男聲配上木質吉他的伴奏，一曲藍調，我竟聽得入了迷。我悄悄推開門，他側身坐在單身宿舍的床上，窗戶大開，初春的陽光灑進來，音樂和人，都仿佛帶著淡淡的憂傷。
看見我，吉他聲戛然而止。他有點局促地站起來，抻了抻被坐皺的床單，說：“老師，你怎么來啦。我這剛住進來，也沒家具。要不，你要是不嫌棄，就坐床上吧。”
我比他大三歲，他一直叫我老師。也許那時候他根本不記得我叫什么名字。
“聽到吉他聲，我就上來啦。”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不想讓他發現我喜歡他這個事實。
那天以后，我突然就愛上了吉他。我花了一個月的工資，買了一把上好的吉他，李沂成了我的老師。我可以名正言順地與他“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他手把手地教我，每次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我的心都一陣悸動。每次我都要強忍著想要抱住他的渴望。我要等，等他主動，因為我堅信easy come,easy go這句話。
那一年，雖然我們還不是情侶，但我們有那么多一起相處的時光。叮叮咚咚的吉他聲，美好了我23歲的年華。
“在我的心里，始終有一幅畫：一個20歲的少年，側身坐在早春的陽光里，抱著一把木質吉他，淺吟低唱。”Fairy神往地自言自語。
03
第二年夏天，李沂買了輛拉風的摩托車。他穿上摩托服，戴上頭盔，轟隆著遠去的時候，簡直帥呆了。 一天晚飯后，我去找他練吉他，他拍拍摩托車的后座說，走，帶你兜風去。
我們一路呼嘯而過，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坐在他身后，我無端覺得驕傲。郊區的路有些顛簸，我順勢摟住了他的腰。他的身體顫栗了一下。他騰出左手，攥住了我摟在他腰間的手。
這一摟，我就再也不愿松開……
他將摩托車停在路邊，拉著我在草坪上坐下。那夜月色溫柔如水，他的吻軟糯香甜。我們緊緊握著彼此的手，舍不得松開。我將頭靠在他的胸前，享受著我盼望了太久太久的溫柔。我們不說話，一切語言仿佛都是多余。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幻想過無數次與他戀愛的樣子，那一刻夢想成真。可是，我心里總覺得有點缺憾：他若是比我大三歲，該多好啊。”Fairy說，她其實一直有個偏見，總覺得比自己小的男生，靠不住。
04
沒多久后的一天，叔叔讓我去他辦公室喝茶。他和顏悅色地跟我說：丫頭，你看上我們法院的哪個小年輕，我給你牽線搭橋，保證能成。不過，接待處的那兩個小伙子就算了哈。一是年紀太小，二是他們倆都是編制外。那個李沂，如果他爸不是檢察院院長，他哪能來我們法院上班。
叔叔很少干涉我的私事，從小到大他對我的疼愛，不亞于我的父親。他這么說，明明是不看好我和李沂，我忽然有些心塞。
我倒不在乎什么編制內還是編制外。現在這個社會，在哪兒不能找個工作養家糊口。其實，在這一段感情中，我是自卑的。我覺得李沂無論才貌，都勝過我。何況，他比我年輕。我總覺得，是我配不上他。
漸漸地，李沂的工作忙了起來。叔叔經常派他去出差，或是去轄區的地級市里交接工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無形中少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叔叔跟李沂說了什么，在公眾場合，他對我總是有些不咸不淡。好在只有我們倆的時候，他還是那個一如既往溫暖陽光的大男孩。
有一次我們去河邊放風箏。風箏飛得又高又穩，我們倆躺在軟軟的沙子上，看著嫩藍的天空發呆。我頓了頓風箏線，傷感地說：我覺得你就像這風箏，現在這根線兒在我手里，不管你飛多遠，我只要收了線，你就回到我身邊了。可是，萬一我不小心，把這線兒崩得太緊，線兒斷了，你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忽”地一下子坐起來，睜大眼睛瞪著我，說：我剛剛心里想的，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05
李沂22歲生日那天，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一塊帶有他屬相的玉雕。那可是我去旅游時花大價錢買的。他打開來看了看，嘲笑我說：傻瓜，你一定是被騙了，你這塊玉，是假的。
他從脖子上扯下一直戴著的那塊玉觀音，跟我說，這塊和田玉，我從八歲的時候就一直戴著的，送給你了。你一定要一直戴著，不準摘下來。雖說男戴觀音女戴佛，但也不要緊。重要的是，這玉里吸取了我的氣息，你戴著它，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都感覺有我陪著你。
他小心地幫我戴上，一再囑咐我不要取下來。玉與人相生相惜，他說。
我自然不會取下來。每天撫摸著脖子上的玉觀音，我的心就溫柔地蕩漾開來。可是，有一天夜里翻身的時候，我聽到輕微的“咯崩”一聲。玉穿線的那個眼兒裂了。
我拿著破損的玉不知所措，尋思著一定要找個地方，重新打個眼兒。我不想告訴他玉壞了，在我眼里，這是他送我的定情之物。定情之物損壞，是不祥的兆頭。
可是，他還是發現了。他眼里掠過一絲不快：我送你的那塊玉觀音呢？你怎么沒戴？我支吾著說不出來。
“我應該告訴他實情的。后來我才知道，他看我不戴他那么看重的玉觀音，誤會我變了。其實我只是迷信，總怕那是我們感情走向終結的象征。”Fairy悠悠地說。
06
李沂給的愛情，就像是美麗的罌粟花。他的溫柔和多情，會讓人欲罷不能。我只想跟他膩在一起，享受那些蜜一樣的時光。
在李沂的相冊里，我看到了他的百日照，真是個漂亮的小可愛！眉角眼梢還能看出他成年后的影子。我說：怪不得你現在這么帥，小時候就這么好看。我拿著照片愛不釋手，動情地說：以后，我也要給你生個娃娃。不管男孩女孩，我們就叫他小沐，怎么樣？
李沂問我，為什么要叫小沐。我說，“李”字的一半“沂”字的一半啊。李沂說，你傻啊，為什么不要你的名字的一半呢。我得意地說，我生的娃，自然跟我親。不用你的名字，我怕他將來跟你不親。
“誰知道后來，我沒有嫁給他。我生的娃，也沒有叫小沐。真是人成各，今非昨啊。”Fairy苦笑。
07
在他面前，我收了我的鋒芒藏起了我的驕傲，總是以仰視的姿態看他。我活生生把自己從頤指氣使的獅子座，偽裝成一個賢良淑德的巨蟹座形象。我們從沒有吵過架生過氣，因為我總覺得我比他大，應該讓著他。雖然有時候我也覺得很累。
叔叔語重心長地勸我說：小丫頭，我覺得你最近變了。你變得隱忍，不像原來那樣強勢、那樣得理不饒人了。我知道你喜歡李沂那個小伙子，但帥是不能當飯吃的。他除了會彈吉他，還有其他一技之長么？他會照顧人嗎？這樣的男人，談戀愛可以，結婚就不合適了。
我知道叔叔是為我好。其實隱隱地，我也有些擔憂。我總覺得，他是個不錯的男友，但是作為老公和將來孩子的父親，我對他也沒有多少信心。
我囁喏著說：他還年輕，過幾年就會好的。
但叔叔的話，我多少還是聽進去了些。
08
我最大的缺點，是善妒。
我總覺得，李沂的摩托車后面，理所當然是我的位置。他去學駕照的時候，后面載著一個穿露臍裝的女孩，招搖過市地從駕校回市區，恰巧被我撞見。我頓時血脈噴張，找他理論，他卻輕描淡寫地說，只不過是駕校一起學車的一個小師妹而已，順便捎她回來。
我不依不饒。我承認，如果那個女孩身材不是那么火辣，臉蛋不是那么可人，眼睛不是那么勾魂，我也就算了。如果那個女孩不是才20歲，比李沂還小三歲，比我小了6歲，我也不會那么生氣。
我特別計較他跟比我年輕的女孩摻和。一想到他的摩托車后座曾經坐過那么一個狐媚子，我這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們第一次大吵，誰也不肯承認自己理虧。這次我不讓了，因為我覺得委屈：三年來我一直讓著他，就這一次，我較真了，他就不能讓我一回？
可是，李沂完全沒有讓著我的意思。在冷戰了幾天之后，這件事不了了之。
李沂拿到駕照立馬買了車。他們的同學聚會什么的特別多，于是我許多次看到他和一群燦若桃花的女同學們的合影；他的副駕駛位置，也經常坐著不同的女生。
每次看到這些，我就撕心裂肺地難過，寢食難安。
09
經過無數次虐心的折磨，我決定跟李沂分手。
他并沒有做錯什么。正如他所說，那些女孩，只是普通的同學朋友。可是，我受不了他太受女孩歡迎，這讓我很沒有安全感。與其每天誠惶誠恐地擔心失去他，長痛不如短痛。
分手信里，我是這么寫的：在我心里，你就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我將你束之高閣，每日仰望。我捧你在手心，卻時時擔心會摔碎。我不想要這種患得患失的生活，我需要一個粗瓷大碗，陪我過日子。在胭脂堆里混跡的賈寶玉，不適合我。
聽接待處的那個女孩說，接到分手信的那天傍晚，李沂蒙了。他轟鳴著那輛載過我的摩托車，從法院到我工作的學校，來來回回不下100趟。
她還說，接下來的日子，李沂瘦了整整10公斤。
想要躲避一個人，還是挺容易的。再次見到李沂的時候，已經是3年后。他見我挺著的大肚子，嘴角一絲戲謔的笑：從你不戴我送給你的玉觀音那天，我就感覺你變了。但我沒想到你那么決絕。他說。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開口解釋。一切都已時過境遷。
我轉身走開，眼淚卻掉下來。他永遠也不明白，我為什么跟他分手。不是不愛，只是太怕失去。
10
李沂至今未婚。
他是我今生拼盡力氣去愛過的人。分手后，我們再無交集。除了回憶。
我一直珍藏著那張百日照片和那塊破了的玉觀音，那是他來過我生命的印跡。
每每想起他無助地騎行于學校與法院之間，想起他瘦了一圈兒的樣子，我就會揪心地痛。
“我還會夢見他，夢里他依舊是那個彈吉他的陽光男孩。”Fairy嘆口氣，一邊把那塊玉觀音鎖進首飾盒，一邊說，“但我不后悔當初的決定。跟他在一起，我活得太累。他沒有做錯什么，我也沒有。只是，我們的個性，決定我們不適合走進婚姻。”
有些人，會在我們的生命里陪我們走一程，卻不能陪我們一直走下去。即使，他曾經是我們最愛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