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秣說,我以為,你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最后就能與子偕老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葛昕正將三百多張的請柬一張一張丟進火盆里。竄起來的的火苗照著她精致的妝容。她說,秣秣,你二十七了,還不懂得世事無常這個道理嗎?
秣秣笑,她說,阿昕姐,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悲喜不露聲色,佩服你多年性情不改,佩服你到如今,也在教會別人生活。
葛昕站起身來,看著紅色的請柬被烈火包圍,將身上訂做的婚紗脫了下來,丟進了火盆里。
十月金秋的一個夜晚,她卸下了自己高傲的妝容,躲進了自己的小屋里。
那個男人,站在葛昕的面前,將買好的婚戒丟在桌上。
他說,我沒有勇氣和你共度余生。
葛昕一個人站在婚紗店里,身邊是服務(wù)員詫異和同情的目光。然后她看著自己深愛了十年的男人離她而去,頭也不回。
葛昕來找我的時候,是在她原本訂好的婚期的那天。她打電話給我,說,海棠,陪我出去喝酒吧。
我接完電話,便裹著風(fēng)衣,一路馬不停蹄去找她。
她坐在酒吧的最角落,衣衫整潔,容貌卻透著憔悴。我想,這一個月她應(yīng)該很不好過。
她面前擺滿了酒,我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她。她說,海棠,今天陪我好好喝一場吧。她的聲音過分的輕柔,可能這一個月她已經(jīng)沒了強撐的力氣,所以在她奔潰的邊緣,她終于選擇了借酒消愁。
我點了頭,陪著她一瓶接一瓶的喝。
酒到深處,她說,我一生只有一次失敗,就是愛情。
她仰頭猛灌,眼淚從她眼角流出。
酒吧里晃眼的燈光,嘈雜的音樂,掩蓋了葛昕所有的脆弱。她這樣高傲的女子,卻守著那個男人過了十年。葛昕三十了,她沒有能力也沒有機會,再過一次任性的青春了。
我陪她醉倒在深夜,我們躺在公園濕濕的草地上,看著天上閃亮的星。
葛昕那一整夜都在講述她和肖林的故事。他們的相遇,相識,相知。和所有的情侶一樣,他們只是其中之一。我問她,他令你最難忘的是什么?
葛昕微微愣住,想了很久,她開口道,是青春……
沒錯,是青春。
是葛昕的青春,肖林的青春。
她忘不掉的,是她自己。
她說,海棠,你說我這么多年,都是怎么過來的呢?
我沉默無語,對啊,都是怎么過來的呢。
北京的夜很迷離。葛昕就著夜色對我說,海棠,我決定離開這里。
葛昕的決斷,讓我怔愣不已。可是我也明白,即使是刀槍不入的葛昕,也有脆弱的時候,她無法忘記那個男人,也無法治愈自己。如果真的需要一種可以療傷的解藥,唯有離開。
葛昕走了,在平安夜那天,她逃離了人群,去了遙遠的,我不知道的地方。
人們都說,感情是前世種下的因,今生你遇見卻無法廝守的人,都是前世的債。肖林是葛昕前世的債,那葛昕的債又是誰呢。
葛昕走后的十二月平安夜,我在街上看到了肖林。
他獨身一人,站在婚紗店門口,看著櫥窗里潔白的婚紗,沉靜無言。
隨后來了一個拿著冰淇淋的女孩子,挽上了他的胳膊,笑吟吟道,走吧,電影要開始了。
他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對她笑著,然后一起離開了。
你看,哪有什么堅定如初,當初給過的約定,輕易便能給另一個人。如果注定不是你的良人,就永遠不會是。
北京的平安夜很熱鬧,人們站在夜色下,或孤身一人,或結(jié)伴成群,或兩兩相望。世間情花萬種,總有一朵屬于你。
秣秣來找我,戴著圣誕老人的帽子,她說,海棠姐,你不怕孤單嗎?
我笑笑,不怕。
秣秣微愣,隨即笑著說,總覺得你和阿昕姐好像,那么堅強,那么無畏。
我拍拍她的頭,挽著她走,我說,哪有人那么強大,只是不愿軟弱而已。
秣秣忽然沉默,她喃喃道,所以阿昕姐其實很難過,對吧?
我微愣,看著秣秣愧疚的神情。她說,當初如果我能陪著阿昕姐,她就不會辭了工作,離開北京了。
我知道葛昕對這個妹妹很好,也知道秣秣很關(guān)心葛昕。我說,沒事的,她會好的,沒有什么不會過去。
此時大廈的屏幕上亮起了煙火,人們紛紛拿出手機想記下這美好的一幕。涼風(fēng)穿過人群,掃進世人的眼睛里。世間百態(tài),盡入我眼。
也許清晨會有耀眼的光,也許黃昏會有迷人的晚霞。也許千帆過盡,你我會天涯陌路。可是有什么關(guān)系,一切都在發(fā)生,一切也都會好轉(zhuǎn)。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戀。
你我奔波勞碌,你我今生來世。最后不是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三年后,我收到了葛昕的來信。有厚厚的一疊,上面寫滿了她的故事和到過的地方,還有一些照片。
她去了云南,去看大理,麗江,去看蒼山洱海,去看雪山,去看香格里拉。她說,那些美麗的地方,能讓她心境平和。她說,如果再活一次二十歲,她不會選擇北京這座風(fēng)云城市。是啊,不會為了那個男人,留在北京十年。
她說,她去了無數(shù)個酒吧,卻不同于城市的紛擾。
她遇到過無數(shù)個在街頭賣唱的歌手。
她說,流浪的歌手懂得余生要怎樣活。
她說,我很慚愧。
她去到西藏,去看布達拉宮,去看那些樸實的藏民,去看大昭寺,去看納木錯,去看羊卓雍湖,去看珠穆朗瑪峰。
她說,在那里,我覺得自己很渺小。
后來她去了威尼斯,去了阿里爾德小鎮(zhèn),去了格塔里亞,去了泰爾斯海靈島,去了奧地利薩爾茨堡,那座音樂之城,治愈了她的傷痕。
她說,深夜的時候,燈火輝煌,風(fēng)琴聲穿越城池,我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她去到突尼斯,去看那藍白小鎮(zhèn)的浪漫。去到皮埃斯塔尼,去到德國富森,去看那童話般的城堡。最后她去了沙西尼奧勒,那個睡夢里的溫柔故鄉(xiāng)。那里的陽光懶洋洋的照耀著那座小鎮(zhèn),奶牛在草地上悠閑的吃草,農(nóng)莊旁有堆成各種造型的干草,路邊的野花盛放,窗外是十二世紀的羅馬式教堂。那里還有長眠的綠色火山和延綿不息的蜿蜒河流。
葛昕說,她愛這個地方。
她說,海棠,我很好。
我看著那些照片和信件展露了笑顏。
當然,一切都會好起來。
又過了兩年,肖林和那個女孩子結(jié)了婚。葛昕從法國回來,身邊多了一個法國男人。
葛昕說,他叫Bernard。
葛昕再見肖林,褪去了戾氣,只是笑語祝福,而后相擁告別。
婚禮結(jié)束的時候,葛昕身邊的那個法國男人,當眾跪下,向葛昕求了婚。
他說,Meeting you is the best ending。
遇見你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葛昕落下淚來,眾人響起祝福的掌聲。
我看見肖林深情的看著他的新娘。Bernard深情的看著葛昕。
你看,你的良人,是不是會駕著七色云彩,披荊斬棘,來到你身邊。
沒有永久的平坦,也沒有永久的苦難。你經(jīng)歷的一切,只是滄海一粟。我們翻過高山,越過叢林,見過無數(shù)次藍天白云,晝夜繁星。
而世間情花萬種,最愛的那一朵,應(yīng)該是你的人生。
葛昕看著天空,對我說,海棠,你看,陽光真美。
我說,是啊。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