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說他要走了,去另一個城市,去創(chuàng)他自己的業(yè),尋找屬于他自己的幸福。這話我聽他說了有些年頭了,一直把它當作一個“狼來了”的故事。但這次聽他的意思是要動真格的了。
他說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給他提供一筆前期啟動資金,算他借的。他說他知道這個時候丟下我,仍然不大合適。他原本計劃等我找到自己的歸宿,他再離開。但是我遲遲不肯行動,而他又年齡日長,一切都到了別無選擇的關口。
我應該知足了!原本早在七、八年前,他就該做此決定的!大學的第一志愿他本該填北大、清華的,那是他一直的夢想??墒菫榱宋?,他放棄了一切。只因為他父親的不辭而別,讓我們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改變。
我曾為此感到愧疚和惋惜,而他卻要感謝。他認為這次人生的突變讓他瞬間成熟,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的成長機會!盡管我曾再三重申他不需要擔憂我的未來,但是他依然選擇了留下?!幢隳遣皇撬粝碌奈ㄒ焕碛?,但也是理由之一。他平日里總是嘻嘻哈哈的,看似沒心沒肺,沒個正形,但我知道實際上他對我的心,很重。
媽說她也要走了。她交上了新朋友,她們準備和她一道回老家去住一段時間。朋友,是去散心;她,則是去辦她的事兒——她一直割舍不下的,如的那些后事。她這次甚至不需要我給她代買火車票,因為她找到了新的依靠。
他們,也要走了,還剩32天!他們昨天又去拍了畢業(yè)照,各種拍:單人的、集體的、小群體的。拍照,是為了留下。留下,是因為不舍。有的人,因為不舍,還可以選擇去做點兒什么;而我,除了等待那日子一天天逼近,卻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有每天清清醒醒地看著太陽升起、日上三竿,然后再落下;看著天光漸亮、陽光普照,然后再黯淡。從星月隱沒,到星月出現(xiàn),到再次隱沒……。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有在心里細數(shù)著星辰,細數(shù)那些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星辰,卻硬是要數(shù),以填補我心神的空落。
我像一只囚在籠中的困獸,不停地徘徊、不停地走。似乎只有走,才能排解我心中那份難以遣散的孤寂與煩燥!
眼淚,是白流的。見證了憂傷,卻無濟于事。沒人看見??匆娏?,也無法做什么——既阻擋不住流淌的結局,也改變不了流淌的誘因!什么都挽留不??!正如面對逝川,面對時光,面對死亡,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那種真真切切的無力感,讓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的臉上都再無笑容。
實在笑不出來!我像一塊飽和了水分的海綿,只要再多一滴,只要再多施一點兒力,淚水就再也止不住,會沒完沒了地流淌出來。
以前,總期盼著天晴的日子——那種日子代表了希望,因為可以看到心心念念的風景。但是如今,太陽依然白燦燦的掛在天際,但似乎和我沒有了任何的關系。倒像是一種諷刺,毒辣白亮的諷刺!所有的悲傷,都突兀乍眼得一覽無余!內(nèi)心密布的陰云,再也無法藏匿!
“走”對別人似乎都是無所謂的,照樣可以說說笑笑。當我的嘴里一不留神冒出一、兩句感傷的句子的時候,他們便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仿佛我是個怪物:長這么大,又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人生的分別,何必如此大驚小怪?然而只有我知道:這次的分別,非同尋常。
空氣里彌漫的到處都是悲傷的分子,如細雨,濡濕發(fā)梢、眼睫、臉頰……,然而又不肯痛快地下,就那么憋著、憋著!我心里別扭!我不想散步,不想每天看到不想看到的人;可是我又不愿意離開那里,因為很快,我就將什么也看不到了!無論曾經(jīng)快樂的、苦痛的影像全都會消失凈盡,就像什么都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我想殺人!也想被殺!我忽然特別能理解那些倏忽之間就做了惡的人,因為此刻無論誰遞給我一把刀,我說不定都會一頓亂砍!
我想起父親離開前,肉體極為痛苦,腦子卻異常清晰。他三十六天沒有進食,皮肉因為輸液浮水變得透明,幾乎漲裂。他想說話,舌頭干得根本拉扯不開;想寫字,手根本握不住筆!醫(yī)生放棄搶救,讓我們離開。我躲在門縫里,看著他咽下最后一口氣。他掙扎了那么久,不舍了那么久,可還是,走了!
很多年我都不養(yǎng)貓了,很多年!以前很喜歡,貓溫柔且獨立。直到最后那只出生不到一周的貓又死在我懷里,我就決定再也不養(yǎng)了!
走吧!都走吧!反正什么都留不下!為什么我總是用情至深的那一個!明知一切終有要走的一天,還是稍不留神就陷得那么深!倘若一切都不開始,倘若一切都抱著無所謂的態(tài)度,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讓人肝腸寸斷的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