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鍋燉菜

? ? ? 周一到周日,必有幾次是吃燉菜的。作為土生土長的東北妞兒,燉菜是腸胃的一個記憶,并且這記憶慢慢轉化成基因鑲嵌在胃壁上,隔段時間不吃的話便想得要命。我吃起燉菜來,造型非常狂野,眼前的菜盆就是戰場,筷子是武器,我則變成從前那個小姑娘,一掃斯文,總要比平時吃得多出好幾分,然后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碗筷,打兩個飽嗝,看著只剩殘羹的菜盆,幸福感油然而生。

? ? ? 能吃是福,我小時候幾乎天天都吃燉菜,一盆燉菜擺到炕桌上,幾雙筷子齊刷刷伸進菜盆里,熱鬧非凡,保不齊誰的筷子就拌到一起,發出清脆的竹木碰撞聲響,雖然人們只管埋頭吃飯,這無意中的樂趣卻是飯桌上特別的節奏。小時候我和姐姐便經常這樣,因為都喜歡吃燉菜里的粉條,兩個人的筷子總是打架,于是人也就跟著吵起來了,相當的沒有規矩。可是燉菜本身就沒有規矩啊。裝燉菜的容器,或鐵盆或瓷盆,不甚講究,就連做法也不需多做考慮,只管炸鍋后把菜倒進去,炒幾下添水架木頭火燉熟就行。東北有種燉菜的做法叫亂燉,各種食材混到一起,做出來的一鍋什么味道都有些,又好像什么味道都沒有了。這還不是燉菜的極致,有一種大雜燴的燉菜,不是一般人能領教的,它取自于喜宴上的剩菜。

? ? ? 東北的農村,從前辦喜宴都是在自家房間里,能放下的桌子有限,于是采用流水席招待客人。所謂的流水席一般一次擺三到四桌,同時上菜,客人吃完,撤下剩菜碗筷,再招待下一撥。收拾下去的剩菜是不會倒掉的,從前日子苦,只有過年才舍得大口吃肉,所以,人們便把酒席的剩菜留下來,混到一起回鍋大火燉,端上桌面也很受歡迎。我那時就很喜歡這種被稱為大菜的東西,現在看來,它是極不衛生的,但是它卻有獨特的魅力讓我念念不忘,因為是很多菜混到一起,各種煎炒烹炸的味道,管它如何一時間都變成了燉菜的食材,而且因為是二次加工,有些食材被燉得已看不清面目,吃到嘴里也只是軟軟的,但是有油啊,就是香。偶爾在里面翻出個紅燒獅子頭那真是太幸運了,簡直比中獎還開心。

? ? ? 如此燉菜的種種,在東三省以外的人看來,簡直太過粗放,恐怕無法接受,說得難聽些,燉菜端上桌就像食槽。東北人似乎還沒有完全脫離野蠻似的遠離文明餐桌,這大概是因為天氣寒冷,炒菜那種快速的做法散熱也快,人還沒坐到餐桌前,菜已經慢慢冷卻下來,只有燉菜,熱氣騰騰的擺在那,不吃也感覺很溫暖了,況且,燉菜順著喉嚨往下走,所過之處均被暖得服帖,是除了湯以外的其他烹飪方式無法替代的,而湯又不管飽腹,也只有這種菜中帶湯的東西既溫暖又管飽。

? ? ? 東北人像燉菜一樣的熱鬧。

? ? ? 我媽媽像我這么大年紀的時候,在村子里也有幾個互相來往的朋友。我不知道該不該稱她們的關系為朋友,她們會領著自己家的孩子湊到一起,孩子們四處撒野,婦女們趁這機會說些體己話。家長里短,流言蜚語,燉得一鍋好菜,各種消息互通有無間不脛而走,也會生出許多不必要的事端。我小時候親見此類事件,所以養成個習慣,絕不在人背后說小話,好話可以,壞話堅決不說,若有人同我說,我只是聽,不發表任何見解。被燉在一起的各種流言味道是著實不好的。

? ? ? 媽媽離開家鄉過來幫我帶孩子,那些老鄰居再不得見,媽媽一個人成了無味的小炒,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很不適應,話里話外表示要回去?,F在居然也適應了,因為她有了新朋友。我們這群小年輕,樓房里住上三年五載也不認得對門是誰,媽媽卻認識了同一個小區幫忙帶孩子的姥姥和奶奶們。她們基本上是東北人,有兩個還是老鄉,于是媽媽的生活又成了燉菜,幾個人湊到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我們這些孩子因為老人們的關系也慢慢相互靠近了一步。

? ? ? 所以,燉菜是東北人的象征,就喜歡熱熱鬧鬧的,有時甚至看起來沒規矩沒涵養。但我覺得燉菜又是人的一種生活態度,不管你精致高雅到什么地步,總有那么一個時刻,你會與地面接近,然后赤腳踩著石板,感受陽光照射后的溫度。燉菜的溫度留在每個東北人的味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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