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寧的故事,與很多人不同。
第一次面詢小寧,她的出現,便是如黑塵一般寂靜。她悄無聲息站在我桌子旁邊,以致她試探性地問了我幾次我是是否是萬老師時,我才意識到她的存在。一身黑衣,身材瘦小,皮膚顯出一種浮腫的光滑。直覺油然而生:面前的小寧, 一定是把自己埋在塵土深處,遠離陽光,沉在歲月的泥潭里,寂寞而憂傷。
此后咨詢中的小寧,呈現出來的想把自己藏起來的狀態,與我第一眼的直覺,完全一致。
小寧今年53歲,曾經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無微不至關愛自己的老公,聰明懂事的女兒。在老公眼中小寧審美不行,所以小寧的服飾打扮,都是老公逛街或者出差時選的;女兒也順順利利考入理想的大學。
太過完美的事情,總會出現危機,2008年,20歲的女兒查出骨癌,此后經年,一家人便是北京上海深圳的醫院奔跑,2012年,女兒靜靜離開了這個曾經幸福得淌出蜜來的家庭。
從此,女兒的一切,都留在那個安靜的房間,每天上完班的小寧,必做的事情就是晚上呆在女兒房間里,久坐,無聲。
老公韓青亦是悲痛欲絕,但是,他卻承擔起安慰小寧的任務。夫妻面對面,小心翼翼不觸及女兒的事情。以前經常會友的小寧,從此不愿意見人,尤其是那些經常一起吃飯的好朋友。自女兒逝后,一年中,小寧能夠與朋友來往的次數,少得可以用個位數來計算,2013年小寧退休,韓青繼續上班,小寧能做的事情就是呆在寂靜的房子中,不開燈,發呆,不見外人,日子過得孤寂凄涼。
小寧說:“偶爾應朋友約,參加老鄉聚會,他們只要談論衣服兒女的,我就沒辦法坐下去,直接走出去,本來人家高高興興的,結果因為我的存在,弄得大家都不高興;不熟悉的人,又怕他們問,真的特別難過,已經四年了,四年我就是這么過來的。不敢見人。”
我看著她:“其實我們沒那么重要,你的情緒,或者影響不了他人。”小寧若有所悟。
小寧看著我:“很少夢到女兒,偶然夢到,她總不是正面看我,我總是看不清楚她的臉,我只有看照片,才看得清楚她的模樣。一夢,就是夢到她在醫院里,躺在床上,安慰其它的病人,那么堅強,自己比別人更嚴重,卻在安慰別人!”
我看到小寧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仿佛女兒從沒離開過。
“我看到你說這些的時候并不痛苦,甚至在笑,我猜想你的女兒很可愛很懂事很心疼你。讓你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讓你有一份比丁克家庭更豐富的人生。”
小寧說:“是呀,我朋友有丁克的,說就當沒有孩子,他們沒有孩子也過得很好,可是這怎么能一樣呢?”
“對,這當然不一樣,擁有過和從沒有擁有過的人,沒有的感覺肯定不同。至少你的生命比他們豐富很多,我記得有位佛學大師說過,有些陪伴的人必須得離去,因為有更適合她的地方,如果她在夢中從不回頭看你,是因為她已經走了,如果回頭,很可能會導致她在她的世界中走不好!也讓你在你的世界中活不好。”
咨詢感悟:
在喪失的咨詢中,我更愿意呈現給來訪者的觀念就是,你有權利悲傷,但是,你也有權利快樂;逝者不在,你的快樂,并不是對逝者的背叛,它可能只是來自一杯清茶,愛人的微笑,與逝者沒有關系,無需內疚。在喪失中的來訪者,往往不能接受自己快樂,遠離快樂,以示對逝者的懷念與真誠。
沒有人知道明天會怎么樣。催眠大師艾里克森曾經關注一位絕望的媽媽,媽媽認為自己的人生悲慘至極,以后也不會好到哪里去,當時艾里克森只是緊盯住這位媽媽,很久,只說了一句:“沒有人知道明天會怎么樣!”那位媽媽忽然發現,自己的人生,其實可以更壞;也可以選擇更好。原來,真的沒有人知道明天會怎么樣,同樣,對于喪失者,我會堅持這一咨詢理念:生活已經到谷底,走任何一步,便是上升。
對于喪失的咨詢,來訪者往往不能接受自己的狀態,認為自己只有躲起來,才不會影響朋友親人,如同小寧,很不喜歡自己在別人談到孩子等事時直接出去的行為。所以我想呈現的觀念便是接納自己,我記得那一刻我的語言:“我就是這樣的,不管影響不影響你們,我就是不喜歡聽這些東西,我就是要走出去,就是不喜歡跟大家去旅游,這又有什么不好呢?”盯住小寧,我堅持而又緩慢的說。接納自己的狀態,才會有力量產生!
在喪失這類的咨詢中,我所能做的更多是陪伴,這種全力傾聽和積極關注的咨詢關系全力承接了來訪者那種無處言說又不愿意說的人生,能夠陪伴來訪者發現接納自己的力量。
我愿意陪伴你,看靈魂深處的寂寞,慢慢長出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