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去試試我給你買的那兩條褲子。”小姑剛生完孩子,臃腫的身材,短短的頭發,看起來有點不修邊幅,抱著六個月大的表弟在奶奶身旁一顛顛地抖著哄弄。
“我們都有好多衣服,要花錢買什么衣服咯,自己還有幾個孩子正是要花錢的時候。”爺爺上身穿著一件有點褪色的,洗得有些寬松,領口和袖子上都是碎布片狀不規則的破洞。下身一條肥大,雨傘般材質的黑色帆布料子,上面沾滿了黃色點點的泥,長長的褲腿扎起但仍蓋過鞋面,把爺爺那瘦小的身材顯得更加矮小孱弱。
“就是找不到,你媽呢,破的又舍不得扔,都混一起,找不到了。”爺爺笨拙粗糙的厚手掌撓著稀疏的頭發,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假牙笑著,似乎有點無奈,更是對自己身著破衣的安之若素與毫不在意。“我一會去幫你們整理。”二姑端著手機說到,眼睛并沒有離開。
吃過媽媽精心準備的午飯,從堂前大門吹來一陣涼風,春風如洗面,感覺格外神清氣爽,天空明暗交替,烏云蓋著清明的天穹,映照出柔和的光,讓整個村莊都籠罩上了一種恬靜的味道。
二姑來到奶奶的房間,我也吃飽無事地跟在后面。爺爺奶奶的房間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沒有什么家具,但卻感覺不到空蕩,靠床的桌子上凌亂地放滿了東西,凳子上的放著一個沒有蓋子的木制箱子,疊好的衣服橫七豎八地堆積在箱子上面,旁邊的一個老式的總體黑色,邊角處印著絢爛花草的衣柜,這是爺爺奶奶當年結婚的資產,現在柜子上面,里面都留下了時光的印記,堆滿了衣服和各種隨手放下的物品。
二姑打開柜子,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抖開,把破的不能穿的拿出來扔掉,然后整理并分類放好可以穿的衣服。奶奶坐在床邊看著,“這件還是好的,沒有破,放著啊!”……仿佛每一件都有它的用處,放在那里,即便不用,心里似乎更舒坦。不知什么時候奶奶出去了,眼不見為凈或許是她此刻的心情了,一生節儉走過來的老人,可能從未想過會扔衣服。
“這都是幾多年前的老古董了。”二姑攤開一件灰色的衣服看了看,然后扔在地上。我蹦跶過去,提起衣角,這是件褪了色而使顏色深淺不一的外套。“這是你爺爺年輕時候穿的,該有二三十年了!”二姑說后半句時提高了語氣,“那還真是老古董!”我松開手指,任由衣服掉落在地上。
我一腳跨過地上堆的衣服,拿起箱子里的一件衣服抖開,也像模像樣地來幫忙整理,一件小牛仔褲,兩褲腿側邊上銹滿藤蔓,枝條上開滿花,“這應該是思思(是二姑的女兒)小時候的。”,說著扔向地面那堆衣服上。“有個褲腳被火燒了。”二姑說,“這你都記得!”我帶著懷疑驚奇的語氣拿起那小褲子,果真一條褲腿下被燒破,留下邊沿處黑色硬邦邦的印跡。
突然翻出一件黑色做工精細的小夾襖,邊扣偏向一邊,有點唐裝的韻味。兩個巴掌般大小,小巧玲瓏的好生精致。“這是你小時候穿的。”二姑笑著說,我歡呼雀躍地跑出來,揚著這小襖在媽媽面前展開,“這是你小時候的。”“不敢想象我以前這么…這么小!”我抱著這小衣,又看看媽媽,突然間覺得媽媽老了很多,眼窩深陷很是憔悴。我屁顛屁顛地又跳回房,“留著給你結婚的時候壓箱底。”二姑忙著整理手中的衣服,還不忘打趣我,“嫁人,表姐,嘻嘻嘻……”表弟這鬼精靈人小小地卻也會調侃人。情竇還未開的小姑娘對于嫁人總會羞澀地不愿提及,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表明自己的憤怒嗔怪地瞪了二姑一眼。雖然二姑的年齡和我媽差不多,且還是長輩,但我和她的相處模式卻像姐妹,我總對她沒大沒小的。這小襖還在手上,不忍丟下。童年,那已飄散在風中不可觸摸的時光,如夢般模糊,支離破碎地殘存在腦海的記憶深處,這些衣物就如哆啦A夢的任意門,讓我感同身受地觸摸到那個夢幻的童年。
表弟也在湊熱鬧,一會兒翻出幾枚戒指,忽而找出個用來撓癢的小耙子,發現新大陸般驚喜地跳到我們跟前分享,那雙大圓眼睛還閃著光。
“這是你大姑以前穿的。”
“這衣服是我以前的。”
……
“細霞(小姑的名字),這件衣服是你的吧?”二姑把一件有些花里胡哨的喇叭袖襯衫展開給小姑,“這還是以前別人給我的呢。”小姑抱著小表弟說道,突然眼前浮現出她纖細活潑的姑娘時期模樣來,現在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這衣服見證了她的青春,這一刻小姑會不會也如多愁善感的我般感慨呢?那些年她們三姐妹還沒有出嫁,爸爸還未娶我媽,爺爺奶奶還正年輕,這些過往我都不曾看到過,卻都在這些衣服的背后隱藏并暗暗述說……
一堆舊衣小山般堆積在地上,在我和姑姑同心協力下,奶奶的衣柜終于井井有條了。舊衣可以憶舊,但還是得忍痛把它處理掉,不然怎能有清爽的新生活呢?
酸甜苦辣,過去的歲月隨舊衣一起被放下,憶過了就該放下,畢竟往事不可追,知來者才是正道,一家人還在一起,珍惜彼此的現在,這是最重要的。舍棄不需要的,就如前行者撣下身上的灰塵,進而才能輕松上陣。憶舊不是背負著沉重過去,沉浸其中,成為牽絆,而應以此刻為新的起點,才能讓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