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廚房的凳子上,我打開了微博,刷著新聞,突然聞到一股糊味。
“天哪,我的牛角面包!”
羅傲妍驚叫著從屋里奔了出來,邊跑邊叫道:“你也不幫我看著點?”
我靜靜地看著她手忙腳亂地蹂躪著烤箱,并沒有說話,繼續(xù)刷著我的微博。
這是凡白走的第二年,也是羅傲妍入住的第二個月。
羅的業(yè)余愛好就是研究糕點,無奈水平實在有限,除了用各種各樣的器具在廚房搞行為藝術(shù),還沒見過她有什么作品。
“天那,都糊啦!”
羅傲妍把糊透的面包從烤箱里“請”了出來,笨手笨腳地擺在了桌子上,然后又轉(zhuǎn)過頭慌亂地檢查烤箱有沒有壞。
我盯著那只烤糊的牛角面包,微微有些發(fā)呆。
(一)
三年前,百度有一個貼吧,叫做心愿交易吧,版主的初衷大抵是一個人發(fā)帖說出自己的心愿,有愿意幫他完成的人就在樓下回貼,同時說出自己的愿望。如果樓主覺得回貼人的愿望自己可以滿足,就可以開始這項“心愿交易”,兩個人互相幫忙完成心愿。
愿望總是好的,可貼吧的樓蓋著蓋著就歪了,變成了交友相親大會,漸漸變了味道。
三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我打完籃球回到宿舍,一邊吹著風(fēng)扇一邊刷貼吧的時候無意發(fā)現(xiàn)了這個神奇的地方,于是自建一貼,灌水道《運(yùn)動餓了,誰能滿足我吃牛角面包的心愿》,同時曬了一張打籃球的照片。
瞬間就有人回道:
“帥哥啊,約不?”
“看這球場是X大啊,帥哥你暴露了。”
“我能完成你的心愿,我的心愿是認(rèn)識認(rèn)識一樓的妹子?!?br>
……
千奇百怪的回復(fù)中,一個叫凡白的網(wǎng)友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可以,X大門口多樂之日,現(xiàn)在,我?guī)еt色的鴨舌帽,我的心愿是你能滿足一個其他人的愿望?!?br>
我看了看她的個人資料,簡介上寫著:還愿女神。
我的腦海中瞬間跳出了一個雪姨的小人,不屑道:“好大的口氣!”
于是我決定去多樂之日會一會這個還愿女神。
傍晚的街道悶熱、祥和,熙攘著歸家的人群,我本來慵懶地溜達(dá)在人行道上,可當(dāng)我看到馬路對面的女孩,我全身的感官一下就被激活了。
她斜靠在多樂之日的門口,靜靜地望著夕陽出神,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紅色的鴨舌帽在陽光中顯得有些發(fā)黃。
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他一定就是凡白。
她雙手拎著一袋牛角面包,看起來真的是在等我。
綠燈亮了,我穿過馬路,有些莫名緊張地走到了她的身前,問道:“凡白?”
她抬了抬頭,我才發(fā)現(xiàn)她帶著耳機(jī)。
“流川命?”
“是我?!蔽业谝淮螌ψ约旱木W(wǎng)名感到尷尬。
凡白把一袋牛角面包舉到了我眼前,笑著說:“給你,別忘了我的心愿。”
我接過牛角面包,看著她似乎說完話就要離開,想了想問道:“你這個心愿有點怪,我要是完不成怎么辦?”
“我會督促你的?!?br>
“那你怎么知道我會不會完成,要不干脆我就滿足你一個愿望吧?”
“放心,我會知道的。”
“你怎么能知道?”
“因為我是還愿女神嘛,法力無邊啊。”
說完,凡白笑了笑,就快步離開了。
“裝神秘!”我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瞥了瞥嘴。
回到宿舍,我一邊吃著牛角包,一邊出于好奇,又去貼吧看了看凡白的個人資料。
她的回貼記錄全部在這個貼吧,開頭都是“我能滿足你的愿望”,而結(jié)尾都是“我的心愿是你能滿足一個其他人的愿望。”
后來我翻了翻舊貼,才知道凡白在這個貼吧原來小有名氣,還有很多感謝凡白女神的幫他們完成愿望的貼子。
但感謝之后,鮮有后文,凡白也從來沒有主動發(fā)起過貼。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呦,有吃的!”
宿舍老劉一把搶走了我手上的面包,和其他兄弟開始了餓虎撲食。
我笑道:“我說你們這幫吃貨有啥心愿嗎?”
老劉喊道:“有啊,我要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巔峰!”
“那我要迎娶老劉的閨女?!?br>
“滾!”
……
……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有點忘不掉凡白了,每次看到面包心就很慌,像長了草,看著車來車往總想起她在夕陽下的身影,上課的時候總覺得心里有什么事情沒有做完,就連悶熱的空氣都讓我感到惆悵。
我知道,我還欠其他人一個愿望。
可是滿足誰呢?我也不是阿拉丁神燈。
這時,老媽來了電話,我眼前一亮,這真是瞌睡送枕頭??!
“媽,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嗎?”
“兒子,你媽還年輕呢?!?br>
“……不是,媽,說真的,你有啥愿望嗎?”
“有啊,趕緊找個好姑娘領(lǐng)回家看看?!?br>
“您真是我親媽?!?br>
“你不是我親兒子,當(dāng)年下大雪,我路過一個垃圾桶……”
“好了,媽,不要再說了?!?br>
我掛了電話,快速奔向宿舍,打開電腦,向凡白發(fā)了一條私信:
“女神,我決定滿足我媽媽的一個愿望。”
凡白秒回道:“可以,還是多樂之日見吧?!?br>
她好像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二)
后來我?guī)Х舶谆丶业臅r候,我媽說我一定是租了個女友在騙她。
其實有時候我也不相信這是真實的,因為凡白雖然答應(yīng)了做我的女朋友,但是她從來不讓我牽她的手,也極少和我單獨相處在幽靜的胡同之類。
和凡白在一起的時光,她除了瀏覽貼吧查看其他人的愿望,就是帶著我去滿足其他人的愿望。
比如“希望有人寄給我一張長城的明信片”,她就提議去長城玩;什么“希望在沙漠種一棵樹”,她就讓我扛著樹苗開車去沙漠,總之我們完成的都是這種需要跑腿的心愿。
我們干了很多瘋狂的事情,做了很多次別人羨慕的“說走就走的旅行”,如今想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戀愛中的兩個人做什么似乎都是有道理的。
于是我們成了貼吧的名人,很多人慕名而來,希望我們這對“大頭夫婦”能滿足他們的愿望。
凡白總是很有精力,也很有錢。她有一個很精致的方格本,每次完成一個愿望她就在上面寫上一格,她說她的目標(biāo)就是把本子寫滿。
而臨近畢業(yè),我忙于畢業(yè)設(shè)計,有時無法抽身和她到處布施,凡白就自己踏上滿足他人愿望的征程。
雖然有時我也不理解她,但看著她善良可愛的樣子,再加上自己也是年輕愛玩,一切都還過得去。
直到那一天,一個男人在操場找到了打籃球的我。
“您好,請問您是流川命嗎?”
“你是……?”
“我一年前在貼吧許過愿,想聽一場演唱會,凡白幫了我。我找不到凡白,但在貼吧看到過你在這個學(xué)校球場拍的照片,于是就找到了你?!?br>
“哦”,這個男人眼中布滿了血絲,頭發(fā)亂糟糟的,似乎過的不太好,我以為他是來表示感謝的,就擺擺手說道:“這都是小白的個人愛好,您高興我們也高興,就當(dāng)交個朋友,不必掛懷。”
“可我到現(xiàn)在也沒能滿足其他人的一個愿望?!闭f完,男人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哭訴道:“我以為這就是個游戲,沒什么的,可看完演唱會過了不長時間,我就開始對音樂感到煩躁,再過一段時間,聽到音樂我就感到惡心,到現(xiàn)在,我只要一聽到音樂,頭就像裂了一樣的痛,哪怕是手機(jī)鈴聲也不行,我感到很苦惱?!?br>
“這……”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該請你去店里坐坐的,可店里的音樂會要了我的命?!蹦凶诱f道。
“這應(yīng)該和凡白沒什么關(guān)系吧?”
“不,我曾找到過凡白幫助過的人,他們也都有類似的經(jīng)歷,直到他們完成了一個他人的愿望才漸漸好轉(zhuǎn)?!?br>
“胡扯吧?凡白幫過的人都害怕音樂?”
“不,他們害怕的東西都和自己許的愿望有關(guān),有人許愿吃大龍蝦,后來沒有及時還愿,就十分恐懼海鮮。有人許愿要香榭的落葉,后來就十分恐懼各種葉子……”
“那……我怎么能幫你。”
“我很孤僻,沒什么朋友,所以當(dāng)年看一場演唱會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zhàn),現(xiàn)在我也沒什么能力,實在是走頭無路,才會想到你,你有什么簡單的愿望嗎?就當(dāng)幫幫我?!?br>
“那你幫我買個牛角面包吧?!?br>
男人走的時候,我有些出神。
因為我突然想起了當(dāng)年的牛角面包,想起了當(dāng)年看到面包的感覺,或許由于自己還愿比較早,所以沒有更壞的結(jié)果。
這是什么?鬼故事嗎?
我有些混亂,那個男人也可能只是心理得了疾病,至于那些道聽途說。
我還是當(dāng)面問問凡白比較好。
(三)
凡白回來的時候,我約她在多樂之日見面,她很高興,欣喜地給我講著這次旅行的故事,但當(dāng)我說起那個男人的事情時,凡白低下頭,用吸管攪了攪杯中的飲料,淡淡說道:“川,他說的都是真的?!?br>
“這怎么可能?”
凡白有些沉默,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
后來,她拿出了她精致的方格本。
“川,其實我早就認(rèn)識你,那時看你打籃球,帥氣,陽光,但是我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只敢偷偷喜歡你。”
凡白似乎陷入了回憶,緩緩說道:“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心愿交換的貼吧,看大家都在上面交友,也沒想太多,就寫下了希望能夠讓你喜歡上我的愿望,后來一個男人就找到了我,給了我這個本子。”
凡白把本子推到了我的面前,這個本子我早就看過,我單純的以為這就是凡白的一個好看的記錄本,沒想到似乎另有玄機(jī)。
“那個男人說他能滿足我的愿望,可是情愿難償,我必須幫他把這個結(jié)愿冊填滿才行?!?br>
“什么?”我翻了翻結(jié)愿冊,整個冊子不下上千個格子,凡白竟然已完成了大部分,只剩最后的一點還沒完成,但僅僅這一點點,數(shù)目還是很恐怖的。
“那個男人一直在給我資助,幫我完成結(jié)愿冊,能夠記錄在上面的,必須是我完成了他的心愿,他也完成了別人的心愿才算一格,如果對方不去完成別人的心愿,就會有相應(yīng)的懲罰降臨,而且,這些心愿不能有重復(fù)的人?!狈舶渍J(rèn)真地盯著我的眼睛,慢慢說道:“但我也沒想到,我還沒做完這件事,就遇見了你。”說著,凡白流下了眼淚。
“和你在一起后我也想過放下這本冊子,可是不行,我一天不去做,就沒法靠近你,每次靠近你就會頭痛,一開始,我還能夠忍受,可漸漸痛越來越厲害,只有和你一起去幫助別人,我才能出現(xiàn)在你身邊。”
說著,凡白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凡白大哭道:“川,我們的心接近一分,我就痛苦一分,可是我真的……”
凡白不顧一切地抱住我,撕心裂肺地哭道:“川,等我,如果我不回來……”
說完她抓起本子,就沖出了店門。
“小白,你去哪?”
我慌忙追了出去,但凡白已消失在夜色中。
空氣中淡淡的淚水味,像一場夢。
“一定是他媽的幻覺,這都是什么?”
我向著馬路大喊,邊喊邊哭。
“小白,你回來啊,我跟你去!”
回應(yīng)我的,只有閃爍的街燈,就像城市的淚滴。
(四)
凡白走的很徹底,以至于我媽認(rèn)定了她就是我租的女友,跟我生了一年的氣。而我找了她一年,去了她去過的所有地方。
我最終確定她的確是離開了。
一年之后,我畢了業(yè),找了一份工作,而貼吧漸漸衰落,心愿交易吧也徹底關(guān)閉,“大頭夫婦”也徹底成了歷史的一塊小塵埃。
又過一年,老劉結(jié)婚的時候,我在老媽的慫恿下,認(rèn)識了羅傲妍。
“好端端的做什么牛角面包,以后都不要再做了?!?br>
我心里涌起了一絲絲疼痛。
“兇什么?吃你家面粉了?”
羅傲妍不甘示弱。
“叮咚”,門鈴聲及時化解了戰(zhàn)爭氣氛,羅傲妍喊道:“去,給本公主開門,快遞到了!”
“您好,羅女士的快遞?!?br>
“走開走開,還是我來!”
羅傲妍搶過盒子,一邊哼著小調(diào)一邊迅速拆了起來,好像忘了剛才烤糊了面包的事情。
“又買了什么?”
“哼,不告訴你!”
包裝脫落,我看到了東西的一角,一下子呆住了。
“你……你哪里買的結(jié)愿冊?你許了什么愿?”
“呦,你居然識得?”羅傲妍看著我發(fā)愣的樣子,紅著臉笑道:“秘密?!?br>
“先生,如果沒有問題,還請您簽收?!?br>
身后的快遞員把筆和快遞單遞到了我手中。
天邊夕陽再次映入房間,街上汽車的鳴笛聲隱隱聽見,不覺間又是夏天,而快遞員紅色的鴨舌帽下,竟是那張熟悉的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