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晉城的第二天，木芯就躲在那家客棧里，大中午才出了房間打算吃點飯填飽肚子然后繼續回去睡覺。
“哎，聽說了嗎？晉城出了妖怪了！將軍府那邊鬧得是那個激烈啊。”
“將軍府居然會鬧妖怪？”
“聽說將軍府的小少爺顧桐一，前幾天進了山挖了一株千年何首烏，后來回到將軍府就發生了怪事，聽說這夜晚經常聽見怪聲在喊著救命還有什么影子。這可把大將軍夫人嚇得呀！”
“聽說大將軍還把小少爺打了一頓？”
“哼，活該！”木芯低聲說了一句，然后繼續低頭吃飯，人間的飯真是難吃，木芯這樣想著，突然又開始懷念在山上那段時間。算起來她離開的時間也有些日子了，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找不到那株何首烏。
想來它已經在身邊修行一千年，再過些日子它就可以修成人形，誰知道偏偏半路殺出一個顧桐一，將它給挖走了。
要不是那天她貪玩跑去隔壁的山頭找那株桃花妖一塊出去踏青，哪里輪得到一個凡人取走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
哼，找不到那株何首烏，她就將將軍府鬧得個天翻地覆，今晚再去一趟，無論如何都得將那株何首烏帶出來，順便偷些銀兩，不然，就沒有銀子繼續生活下去了，人間果真是麻煩，還是山上好，自由自在的，不需要銀子。
夜晚，烏云蔽月，正是偷雞摸狗的好時機。木芯一個隱身就進了將軍府大院，憑著感覺，她直接忽略昨晚去的那些地方，再去沒有找的地方跑一趟。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她什么收獲都沒有，反而遇到了一個道士。
“嘖嘖，一顆梨樹化成的精，就可以這么肆無忌憚在這里亂走？你應該就是這兩天來顧府傳言的妖怪了吧。你居然還敢出現。信不信本道爺收了你？”
“我可不是來找你打架的，你既然是道士，就跟他們說，讓他們把我的何首烏還給我，不然我是不會走的。”
“我師傅說了，妖的話是不可信的！因為她們說好話的時候，心里的念頭都是想要吃人。”
“我呸，我一棵樹吃什么人。我修煉了這么久，都是靠吸取風霜雨露，日月精華才成的真身。”
“有意思，當初我去的時候，明明只看見那株何首烏有些靈氣，看樣子是要修成人形了才將它帶了回來，旁邊那株梨樹明顯是沒有靈氣的。怎的會蹦出一株梨樹妖了？”
“那是因為我去找隔壁山頭的桃花妖去玩了。”
“哈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既然如此，我可以把那株何首烏還給你，不過，你該用什么回報我？”
“你偷我東西你還有臉要求我給你回報，你們人可不可以講點道理？”
“很簡單，我比你強，所以你得聽我的。”
忍，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忍的，桃花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等我拿到何首烏，我再收拾他。
“你有什么條件，說吧。”
“我最近啊，想要出去降妖伏魔捍衛正道，缺個打點的侍女，你很合適，當我三個月侍女如何？”
忍，忍住！木芯的手藏在袖子里緊緊握著，然后點了點頭。
再后來，木芯終于知道那個道士的名字，叫顧桐一。
木芯將他再次帶上山的時候，正好那株桃花妖也過來了。
桃花妖一見顧桐一就變了平時的口氣。
“哎呀呀，小木芯，你從哪里找來的小帥哥？”
果然，木芯一見桃花妖的樣子就知道那貨春心蕩漾了。
“桃花你能不能矜持點？”
“什么桃花，我才沒有那么俗氣的名字，公子，我叫桃夭，你呢？”說完，拋了個媚眼過去。
“顧桐一”
“顧桐一？名字真好聽，就像人一樣，長的好看。”
“桃花，他是一個道士，專門抓妖的。”木芯扶額嘆了一聲。
“說了不要叫我桃花。”突然她又好像發現自己忽略了重點，然后急忙閃退了一大半的距離。
“道士？”
“那個，木芯啊，我突然想到我那還約了水月洞的那幾個要一塊去踏青啊，我先走了，你自求多福，不用送了。”
還未開口，桃花妖早已跑遠了。
“真是不辜負桃夭這個名字。”
從山上下來以后，木芯才發現非人的生活才剛剛開始，那位顧公子折磨妖的手段果然層出不窮。跑腿的是她，做飯的是她，捉妖的是她。木芯有些擔心這樣下去她會被全天下的妖驅逐出妖界要不就是被群毆打死。
第三個月，木芯數著手指頭還剩下多少日子可以徹底解脫。
“就這般不喜歡呆在本少爺身邊？”顧桐一突然在她身邊坐下。
“顧少爺，你是人，我是妖，我們不是一條路的呀。”
“人和妖又怎么了？人和妖就不能在一起了？人和妖就不能……”
“等下，顧少爺，你打住，別越說越離譜！”
“我給你講個故事怎么樣？”
“我不想聽？”木芯果斷拒絕，可感覺身邊投來犀利的目光，只得沒有一點骨氣地又點了點頭。
“以前呀，有一只妖，她愛上了一個救了她的凡人，為了報答他，她從遙遠的南方跑去北方戰亂的戰場去找她的救命恩人。那時候她的救命恩人還不知道她是一只妖，見她一個弱女子長途跋涉就是為了報恩，就把她留了下來，留在軍隊里。于是后來一切都很簡單，他們相愛了，然后定了終生。戰爭結束后，那個將軍回了都城，打算正式取她，可后來皇帝賜婚，將自己的妹妹許給了將軍。她為了不讓將軍因為她而為難，就甘愿降了身份做了妾。后來她有了身孕，生下了家里倍受寵愛的小少爺。她以為一生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那時候來了一個道士，說是家里妖氣太重，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她現出了原形，最后她被將軍，自己最心愛的人，親手殺死。那個殺死她的人，最后卻是連一眼都不想見到她，而那位小少爺，也被排擠和質疑，認為是妖怪生的孩子，差點被殺死。”
“然后后來他就去學了道術，成了一名道士，最后他把他的這個故事，講給我聽。”
“還是挺聰明的。”
“那是，說書人都說了，如果一個人主動要跟你說故事，說的不是他的故事就是他身邊的人的故事，說書人還說了，這都是人的套路。”
木芯還有些話沒說，說書人也說了，一般聽這個故事的人，最后都會愛上說故事的那個人。
木芯真正心動的時候，是在第三個月快要結束的時候，她那時候打算著只要這三個月一結束，她立馬就跑回東荒山，然后守著那株何首烏幫助它渡劫，然后她的身邊就不再是她一只妖了，這樣東荒山又多了一只妖，桃花她們也一定會高興壞了，然后她還可以順便邀上桃花她們一塊踏青去，順便蹭蹭桃花釀的桃花酒，光是這樣想想，整個妖的人生就完美極了。
可是木芯是想不到的，會遇到段兮問。那時候和顧桐一一塊到了一個小村落，路過村落的書齋，那時段兮問拿著一本《三字經》在那里教著小孩子們一字一句讀著。他的聲音很好聽，著一襲青衫，長得是眉清目秀。
這樣的人，才應該是她心動的人啊。
“原來你好這口。”顧桐一在旁邊，一臉鄙夷。木芯瞥了他一眼，不反駁也不打算回答他。
“你們是不會有結果的，他是人你是妖。”
“我又沒打算同他在一起，只不過這愛美之心人人有之，我就只是看看。你看，他長的就是比你好看。”
其實木芯知道，她的心動來的快去的也快，不久之后我就將這個叫段兮問的人忘記，所以她只是想遠遠看著就好，情這東西，不是很適合她們妖。
三個月最后一天，木芯覺得掰著手指數日子的日子就要過去了，不由得對顧桐一也和顏悅色了起來，果真是太好了，終于可以回歸到自由自在的妖生。再見了顧少爺，再見了人間。
本來嘛，按照計劃應該是這樣的，在最后一天，顧桐一惹上了一個大妖。就在那座村落里那頭熊精橫行無忌，殘害了一大半的人。木芯看著那個書生丟下書齋里面的孩童一個人獨自跑了，不知道為何，心里涌上無限的失望。
“別發呆了，快去把那些孩子救走，我來拖住那個大塊頭。”顧桐一說完就拿著劍沖了上去。
木芯頭一次發現，顧桐一其實還是不錯的，雖然禍是他闖的，可是他卻從來沒有逃避過，這三個月雖然對于她來說很是漫長，可有個人在你身邊嘮嘮叨叨指使你干活，比那種扎根在土地里的深深寂寥好多了。
這樣想著，她不知為何，頭一次顯了真身，打算助顧桐一一把。
“天吶，還有一個妖怪。”
“那個道士身邊居然跟了一個妖怪？”
顧桐一突然紅了眼，手中一用力將劍扎入熊精的右肩，然后速退。
“你個白癡，你以為你顯示出真身就能幫到我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
事實上顧桐一并不知道，木芯是可以打得過那個妖怪的，可是那個傻子突然莫名替木芯擋了一拳然后就飛了出去。
顧桐一受了重傷，雖然那頭熊精也付出慘重代價逃了。
后來，木芯抱著重傷的顧桐一在村子里跑了一夜，可誰也不愿意開門讓她們進去。木芯從來就沒有想過，人的心是那般狠，他們可以厭惡害怕她，因為她是一只妖，可是顧桐一是無辜的啊，他救了他們，可他們心腸怎么那般硬。
木芯是在一間破廟里，遇見了顧桐一的師父，那個道士看了一眼她，又看看他的徒弟，嘆了一口氣。
顧桐一昏迷的第三天，村子里有人找到了破廟，看見她的時候，要求顧桐一的師父殺了木芯。
顧桐一聽見叫喚聲，醒了過來，硬是撐著起來出了廟門，他看見木芯站在一旁，一臉委屈模樣。
他咳了兩聲，然后看著稍微安靜的人群。
“木芯她，雖然是妖，可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一個人。她是我的侍女也是我帶到這里來的，我師父他云游四方，他從來就不知道，你們不必為難他。那日你們也別忘了，你們厭惡害怕的妖，是她救了你們性命。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你們為何不放過她一馬。”
“你身為道士，將一只妖精收為侍女，居心何在？”
“對啊，她是妖怪啊！你是道士，怎么可以把她帶在身邊。”
“妖怪就是害人的，她現在不害人，她以后也會害人。妖怪就應該除之而后快。”
“你們……”顧桐一剛想辯論，卻被他的師父制止了。那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人，轉身去問身后一動不動的木芯。
“你，可需要說些什么”
木芯抬頭，看了一眼顧桐一，再看了一眼顧桐一的師父，然后目光才鎖定人群，緩緩開口。
“如果那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是絕對不會救他們一個人的，我那時候就應該將顧桐一打暈，然后帶走。讓他們自生自滅去。”
木芯說完這一句話，人群騷動了起來。
“道長，你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了吧，道長，快收了她。”
“對啊，道長，收了她。”
“我為什么要害人，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害人。我修行數千年，自有東荒山那時起，那里就被成為妖怪的圣地。我生而為梨樹，成長于東荒密林你以為我喜歡化為人類讓自己跑來這用我無數兄弟姐妹的軀干筑成的城墻的罪惡人間來？我從小就生在東荒密林，扎根在那片土地，抬首是天，低頭是地，風霜雨露，日月精華，只有我一個人修成了人形。我五百年看樹木抽出新芽，五百年看樹葉凋落入土，想開花結果就開花結果，想不開花結果就不開花結果。想愛誰就愛誰，不愛我就走，若不是你們先前招惹了我，取走我身邊的東西，誰想一頭扎進人間道，活也活不成，愛也不敢愛？”
木芯回到東荒山的時候，她沒有和顧桐一告別，無聲的告別也許就是最好的離別方式，不必惦念也無須不舍。
后來，木芯又離開了東荒山，臨別前一天，桃夭前來送她。
“你說你，從人間回來一趟，就越發懶了，不去踏青也不去調戲隔壁山頭那幾只小妖。你看看那株何首烏，剛化成人形就到處蹦噠去了，你說你咋就那么死心眼呢？你還真對那個道士動了心啊？”
“動心了又能怎么樣呢，歲月太長了，八百年為春，八百年為秋，早晚都會相忘，他入輪回，我往世間，再不可能相逢，既然如此，何必執著，他在心里就好。
“那你打算離開往哪里去？”
“世界之大，總歸會有第二個東荒山。”
“記得如果找到了，告訴我，我們都過去陪你。”
“好。”
第三年，顧桐一已經在世間漂泊的第三個年頭了，他找不到的。
他去了東荒山，找到了她成長的那片梨花樹林。
第四年的春，梨花開了，滿山潔白，到處都是梨花香。
第四年的夏，梨花落了滿地，結了果子
第四年的秋，青澀的果子長熟成了梨子，他摘下一個梨，咬了一口，入口的甜。
第四年的冬，他坐在光禿禿的樹下，冬雪落滿了頭，染白眉間，他將要在，等過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不過沒關系，歲月漫長，該回來的人，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