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一生坎坷,被稱作“民國第一苦命女子”,她又極富才華,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洛神”。蕭紅的一生只有短短31年,歷盡苦難卻無比精彩。
蕭紅可以說是一個天才作家,在中國現代文學的文壇上像一顆璀璨的星一般閃耀。
蕭紅23歲進入文壇,31歲在香港去世。在短短9年時間里,她創作了《生死場》、《呼蘭河傳》、《馬伯樂》、《小城三月》、《回憶魯迅先生》等大量作品。1934年,在魯迅的幫助下,蕭紅出版首部長篇小說《生死場》,以纖細敏銳的感受力刻畫了北中國農村生活的閉塞和底層人民的苦難,在文壇上引起轟動和反響。后期代表作《呼蘭河傳》以更加成熟的筆觸寫出了記憶中的家鄉——一個北疆邊陲小鎮的美麗、善良與愚昧。“呼蘭河這小城里住著我的祖父”,這句話幾乎可以看作小說的主題詞,也是蕭紅一生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關于蕭紅的電影就有兩部,一部是《蕭紅》,另一部就是《黃金時代》,而我相信很多人更喜歡還是《黃金時代》。
電影《黃金時代》一開場,便是一段黑白影像的蕭紅自述:“我叫蕭紅,原名張乃瑩,1911年6月1日,農歷端午節,出生于黑龍江呼蘭縣的一個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中午11時病逝于香港紅十字會設于圣士提反女校的臨時醫院,享年31歲。”這儼然是一個已死的魂靈在向人們講述自己的一生,使人錯愕、吃驚,這也預示了整部影片就是她的回憶。回憶敘事的設置不僅僅增強了影片的歷史感,也使得之后蕭紅的敘事變得合理。
開篇黑白影像中的死亡告白將悲劇色彩提早就灌入了全篇,當影片變為彩色時光回溯到三十年代時,“故事中的蕭紅”又常常在彼時的情境中,突然地化身為“回憶者蕭紅”向鏡頭表白自己的痛苦心境,而表白的內容基本都來自蕭紅所寫的散文。通過這份表白,蕭紅的經歷與她內心的感受都顯露了,并且這份顯露有著經歷了時間沉淀后的反思與深刻。老年蕭軍和老年端木的敘事有共同的特點,他們的回憶性敘事中也包含雙重的視角,回憶已逝的人事,敘事變得更加有溫度,但同時也會造成對往事的遮蔽和美化。
從這部電影我們也更清楚地了解了蕭紅:蕭紅出生于辛亥革命爆發的1911年,求學于五四新文化運動澎湃的20世紀20年代,病逝于抗戰烽火中的1942年,正值一個風起云涌的大時代。其間中國女性獲得了空前的解放,涌現出一批追求個性解放、自由平等的“新女性”。她們大多出身于當地望族、官紳家或者殷實人家,有機會接受新式教育,女性主體意識逐漸覺醒,從此踏上了“走出家庭”“追求自由”的道路。但是這種“自我解放”的道路卻充滿了艱辛和苦難、寂寞和孤獨。女作家蕭紅也不例外,在風云變幻的時代里,她毅然沖破封建家庭的網羅,開始了孤苦漂泊的一生。
文學史上蕭紅可歸屬于“東北流亡作家”群體。東北作家的流亡是民族的危難和政治的迫害所造就,東北作家雖然是被迫流亡的,但是這個流亡中包含著反抗的精神,沉浸了左翼文學思想所感染下的救亡啟蒙的潮流。二蕭的流亡皆具有這樣的一面,但是蕭紅的流亡卻不單單只有這一面,她的流亡是更加復雜的。
和張愛玲的流亡一樣,蕭紅的流亡不僅僅是時空上的,隱藏在時空背后的是更加顛沛而無依的精神的流亡。忍受精神流亡是因為她始終在尋找理想中的生存空間,是可以存留永恒的憧憬與愛的空間,這個空間不能僅僅用家園來代表,因為蕭紅覺得自己是無家的人,是注定流浪的。想要清晰地描述蕭紅所渴望的理想空間是困難的,正如蕭紅本身的經歷是復雜而難言的一樣。但是可以嘗試從蕭紅自傳性的文章中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蕭紅一生都在努力地用文字抒寫著世界與自己的生命,寫作對于蕭紅來說非常重要,似乎比起現實的世界,她只有在寫作構建的心靈世界中才找到了自由。影片中蕭紅也說“你知道我別無所求,只想有個安靜的環境寫寫東西。”若要了解蕭紅,就必須要拿起她的書。因為至少,比起其他的傳言與評論,蕭紅自己寫下的文字才是最接近于她內心的真實感受的。
正因為這樣,電影中蕭紅作為故事的主敘事者,以一種自傳式的方式展開敘事,而她講述內容大多來自《商市街》《呼蘭河傳》《生死場》《懷念魯迅先生》以及她與蕭軍的書信和其他的散文。只有通過蕭紅自己的講述,觀眾才會更貼近了蕭紅的孤獨,理解她現實流亡與精神流亡,理解她作為女性,作為一個覺醒而“脆弱的個人”在文學與人生上的堅守。
蕭紅的回憶性敘事中最令人難忘的一部分就是自己家的后花園以及唯一可親的爺爺,這部分講述來自于小說《呼蘭河傳》。這段敘事中對當時生活與親人的評價顯然來自成年后的蕭紅。可以看出童年時期的生活對于的蕭紅傷害是極深的,只有爺爺才讓她知道人間還是有溫暖和愛的。關于“家”的敘事對于蕭紅一生顛沛與追尋作出了隱晦的闡釋:正是童年的經歷,使她早早的就體會到了孤獨和痛苦,面對她的父親和人言可畏的鄉村,逃離是必然的。然而祖父的關懷,也注定了她在顛沛中也追尋永恒的憧憬與愛。
當蕭紅終于在香港的臨時醫院閉上了眼睛,離開人世時,童年回憶又出現在影片中,這段回憶是關于死亡的,爺爺終于順從了自然的規律悄無聲息的死亡了。這段敘事和小說的文本有所出入,但是此處爺爺的死亡恰同蕭紅的死亡呼應,這段敘事在結尾處出現包含著豐富的意蘊。似乎在暗示:雖然蕭紅一生顛沛,雖然死亡是難以幸免的,然而她心中依然渴望著那“永恒的溫暖與愛”,而這份溫暖與愛首先是來自于對“脆弱的個人”之同情理解。
來自文本的語言雖然不如生活的語言日常、明了,但恰恰是這些語言使影片有了更深厚的理解空間,蕭紅與弟弟相遇的那段講述就是來自于文章《初冬》,不僅僅語言,連情節都是依照著文章安排的,回憶弟弟時蕭紅只說了句“弟弟的眼睛是黑色的”,這句來自《初冬》的話,在影片中,伴著蕭紅遠去的背影響起在荒蕪的棗園中。弟弟和姐姐關系如何?見到弟弟的蕭紅開心么?沒有回答只有這樣一句話,卻更加引起觀眾的深思。對于《生死場》與《呼蘭河傳》的引用,更加為影片營造了豐富的意蘊。
影片末尾另外一個特點——充滿日常與細膩的情節。導演的鏡頭與情節的推進如同蕭紅的文風,她們都無意于宏大敘事,而是鐘情于日常瑣事的細細描摹,散文般的描摹中常常流露出打動人心的細節。《黃金時代》充滿了日常的生活,鏡頭也非常緩慢。二蕭去魯迅先生家吃飯的情節也顯得格外溫情,大家融洽的聊天遲遲不愿分別,魯迅先生甚至還評價蕭紅的衣裳與裙子;在東北時,二蕭去老黃家里看白朗羅峰自己編演話劇,一度在貧窮與饑餓中的蕭紅,一邊開心的看戲,一邊毫不客氣地吃著桌上的點心,如同孩子一樣開心。類似的情節在電影中非常多,雖然是在講述一位“左翼”女作家,以及革命時代的一群“左翼”的文人,但影片中有許多這樣非常瑣碎而生活化的場景。相反那種如同革命文學一般振奮的鏡頭是沒有的。當時代終于遠去,這些作家在后人的眼中不斷被劃以主義,被披上各種色彩的時候,許鞍華用這樣平易近人的方式講述他們,除了出于她一貫的風格,同時也有著一番深意。
所謂深意,即是以此平易近人的講述而使人們對于蕭紅獲得一份理解之同情,這比評價更為可貴。
本文主要偏向于講影片的敘事結構,《黃金時代》中散發的文藝氣息撲面而來,情節緊湊,尊重歷史人物本身,也夾雜有些商業氣,不過整體不影響觀眾的觀影體驗,還是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