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圖片來自網絡

1.

阿林是普吉島土生土長的姑娘,她每天早出晚歸,到一個小島上賣些絲巾、首飾、掛件、拖鞋等游客們喜愛的小玩意兒,中國人稱這個小島為珊瑚島,泰國人便也這樣叫了。和島上同來賣東西的姑娘們一樣,阿林近年來看得最多的就是中國游客,他們像是生產線上的加工品,匆匆趕到島上拍些照,又乘著快艇趕去另一小島,緊接著,又一批隊伍上島,再離開,如此往復循環之下,整個白日,珊瑚島都是熱鬧的,游客從不止歇。有時候,阿林會想,普吉島上有那么多漂亮的地方,為什么游客們偏偏要擠到小小的珊瑚島上來受折磨?這好不容易擠上來了,為什么他們連珊瑚島的靈魂都還沒感受到就能心滿意足走掉?當然,大多數時候,阿林可不想這么多問題,既侵占腦容量,又浪費時間,還不如加把勁多賣點東西呢!

這不,有人來挑選東西了。

“你……好!”

阿林揉了揉眼,不太確定地盯向眼前長有漂亮藍眼睛的俄羅斯女子。她剛才說的是中文吧?是中文嗎?阿林真的不確定。

“你……好?”

這一次,阿林聽清楚了,俄羅斯女子說的果真是中文,雖然語音語調有點兒奇怪,但并不防礙聽者辨識。

阿林揚起標志性微笑:“你好,請問需要點什么?”

“哇,你的中文……真……真……”聽到阿林的中國話說得這么順暢,俄羅斯女子豎起了欣賞的大拇指,想找個詞匯夸一夸面前的泰國姑娘。遺憾的是,俄羅斯女子的中文并不太好,“真”了半天也沒真出個合適的形容詞,只得改成“very
good”。

阿林用手捂了捂嘴,笑出了聲。

俄羅斯女子甩了甩金色卷發,也破口笑了出來。“你好,我剛剛說的‘verygood’用中國話怎么說,你能告訴我嗎?”

阿林不懂英文,但從俄羅斯女子的反應來看,她想應該是夸獎的意思,但到底是好、是棒、是流暢,還是歷害,或者其他,她真確定不了。此刻,阿林特別思念家中的丈夫愛江,他可是個語言天才呀,中文、泰語、英語、法語、西班牙語、韓語、日語,還有俄語,他都能說得很好,他可是阿林這輩子遇上的最奇特、最聰明的中國男人哩!阿林的中國話也是他教的喲!真可惜,愛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陪不了阿林,更沒辦法幫阿林當翻譯官了。

為防出錯,阿林只好抱歉地說:“對不起,英文我不懂,沒辦法幫你!”

俄羅斯女子搖搖手說沒關系,她的目光落在映有大象圖案的彩色絲巾上。“它,多少錢?很漂亮!”俄羅斯女子問。

“一百四十泰銖。”阿林回答說。從俄羅斯女子的神色來看,她大概看上了那條紅藍黃相間的絲巾,機靈的阿林取下那條絲巾遞給俄羅斯女子。“它真的很漂亮,一百四十泰銖不貴!”

“就它了!”俄羅斯女子掏出二百泰銖給阿林,“不用找了,你用中文陪我聊了這么久,我很高興,剩下的就當是小費,謝謝你!”

阿林收下錢,雙手合在胸前,虔誠地也說了句“謝謝你”,然后目送俄羅斯女子離開。她看見俄羅斯女子將金色卷發盤起,別上一朵漂亮的大紅花,夏日金光正好灑在俄羅斯女子的身上,勾勒出別樣的美麗。

“我真幸運,遇見這么美麗善良的人,我要為她祈禱,她會有好運的!”阿林心想。

“對,我應該把今天的好事情告訴愛江,他聽到一定很高興!還有我們的孩子們,我們的小梅吉!真希望小梅吉長大后也會是個漂亮善良的好姑娘,恩,一定會的!”

此時是泰國上午九點鐘,對于一個慢節奏的國家而言,一天才剛剛開始,可阿林的心卻早早飛到她的丈夫和孩子們那兒去了呢!

2.

克麗斯汀盤起金色卷發,披上彩色絲巾,跳上快艇。

“嘿,克麗斯汀,進來坐著吧,今天海風有點大。”船長杰克對船尾的克麗斯汀叫喊道。

克麗斯汀絲毫沒有聽見似的,跳上快艇外沿漫步了起來,她的身后是泛起層層白色浪花的湛藍海水,只要杰克給快艇來個急轉彎,她就會整個身子掉進海里。但克麗斯汀相信杰克的船技,五年來,她一直都相信著他,他也確實沒有讓她掉進過海里。

“算了,算了,隨你吧!”杰克自己嘀咕道,更加小心地開著快艇。

快艇在海面上穿梭了近半小時,終于抵達目的地。克麗斯汀興奮地赤腳跳下快艇,杰克一把摟住克麗斯汀的細腰。克麗斯汀輕輕吻過杰克面頰,小聲說道:“看到那個扎小辮的中國男人嗎?就他了!”

杰克手擺OK狀,更緊地摟住克麗斯汀的腰,兩人朝向可口獵物走去。

“哎喲!”走到扎小辮中國男人附近,克麗斯汀故意讓腳一崴,跌坐在扎小辮中國男人的正前方。

“Areyou ok?”突然一個美麗的外國女子跌倒在自己面前,任哪個男人抵擋得住?扎小辮中國男人心里又驚又喜,不自覺就蹦出句英文出來,他剛要伸手扶起克麗斯汀,克麗斯汀卻被身旁高大的外國男人一手提起。外國男人兇巴巴地托著克麗斯汀往另一方向走,嘴里說了大堆扎小辮中國男人聽不懂的話,但從那么兇的語氣中可以辨出那個外國男人一定在斥責克麗斯汀。

他在說什么呢?為什么兇巴巴地對待一個女子?她是誰?她可真漂亮啊!扎小辮中國男人看著克麗斯汀的背影,浮想連連。正在這時,強行被拽走的克麗斯汀猛一回頭,嘴里叫喊出走了調的“救救我”三個字。扎小辮男人心一緊,站在原地任腦袋嗡嗡直響,當他回過神時,克麗斯汀和外國男人早就不見了身影。

“哈哈哈哈,他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沙灘上,杰克豪放地大笑起來。

“是的!”克麗斯汀自信地回應道。過了一會兒,克麗斯汀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但我好奇的是,所有男人都可以愛上我,為什么偏偏除了你,杰克?”

杰克的笑容僵滯,他抱住克麗斯汀,用一貫的橋段安慰克麗斯汀道:“寶貝,這樣不好嗎?我們不是天天在一起,天天有錢花嘛!”

“你知道我不是指這個,我要的是心,你的真心!”克麗斯汀呼喊道。

“好了好了,寶貝,不說這個了,談談我們接下來的安排吧!”杰克不高興地轉移了話題,安排起接下來的計劃,“你和那個中國男人再單獨來幾次偶遇,想方設法讓他愛上你、相信你,然后你用我們常用的那套段子騙他把我殺了。我呢,就負責裝死,好讓你們私奔,在私奔的過程中,你可一定要抓住機會把那家伙值錢的東西統統卷走。如果遇上什么意外,記得聯系我。”

“哦。”克麗斯汀冷漠答道。接下來的戲份她年年月月都在扮演,曾末失過手,聽不聽、計劃不計劃,早就沒什么意義了。

回去的路上,克麗斯汀被一群又一群貧窮的泰國孩子圍住,討要小費。杰克扯著嗓子把孩子們一一嚇走。突然,克麗斯汀捂住杰克的手阻止杰克繼續嚇孩子們。

“杰克,你看這孩子多漂亮啊!”克麗斯汀被沙灘上的一個藍眼睛小女孩吸引住了,她蹲下身子,深深注視著面前的小女孩,就像在注視著她自己似的。

“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克麗斯汀溫柔問小女孩道。

“梅吉,快跑!快跑呀!”遇到這么奇怪的狀況,小女孩的同伴們自發圍住克麗斯汀和杰克,呼喊著小女孩的名字叫她快走。

看到這般不識抬舉的小孩,杰克的壞脾氣一觸即發,他握緊拳頭朝無辜的孩子們揮去,還好被克麗斯汀及時制止。“杰克,別這樣對待他們,他們只是孩子。”

克麗斯汀從孩子們的包圍中走出,她望向飛快離去的小小身影叫喊道:“那個叫梅吉的孩子,別走,你過來,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聽到喊話,梅吉果真不跑了,她怯怯地回到原地,伸出雙手:“小費,可不可以給我點小費?”

克麗斯汀掏出二百泰銖,取下發上的大紅花遞給梅吉。“梅吉,你的名字真好聽!”

梅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上東西和同伴們歡快離開,他們要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你不覺得那孩子很像一個人嗎,杰克?”

“誰?”

“被我們遺棄的那個小生命!”

“不覺得!”

……

海風拂過人臉,卷走疲憊汗珠。烏云越積越厚,要下雨了吧?

3.

下雨了,阿福醉醺醺走出酒吧,站在沙灘上看了會兒驚慌避雨的游客們。

很多年前,他也是無知游客中的一員,撞上了泰國的雨季,匆忙避雨間,他遇上了命定的美麗女子,他救了她,為她殺了一個男人,并帶著她和她的孩子浪跡天涯。無奈造化弄人,無論他多么小心謹慎,他和她還是走丟了,所幸的是,他的錢物都由她保管,她的孩子也還在他這兒。他相信她會活著出現在他面前,從此,三人相親相愛一生一世。

但她若找不到他呢?他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他覺得應該由他去找她,可他是亡命之人,怎敢拋頭露面大張旗鼓地去找她?所以,他騙了一個善良的泰國姑娘,和她結婚,以便以泰國人的身份生活。找人、買醉,或是醉著找人是他每天都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他還是沒有找到她。天要黑了,他該回去了。

“咚”,“咚”,“咚”。三聲敲門聲。

“是爸爸回來了!”機靈的梅吉呼喊道,開心的朝大門跑去,打開門。

看見乖巧的俄羅斯血統女兒迎面而來,阿福輕微笑了笑:“我可愛的小寶貝呀,今天你都干了些什么呢,怎么變成了個臟兮兮的小泥團了?”

“我才不是臟兮兮的小泥團呢,我是爸爸的小公主梅吉!”梅吉不高興的嘟了嘟小嘴巴,偷偷從褲袋里掏出今天賺得的二百泰銖和那朵漂亮的大紅花卡子,“爸爸你看,我今天是不是很能干呢?”

阿福豎起大拇指,摸了摸梅吉的小臉蛋:“恩,我的梅吉真能干!”

阿福接過梅吉手中的大紅花卡子看了好半會兒。印象中,他似乎見過這樣的花朵,可到底是什么時候見過的呢?許是酒精影響了記憶,他竟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那就不想了吧。阿福俯下身親自為梅吉別上大紅花,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他一直在尋找的俄羅斯美麗女子,他忍不住抱起梅吉,任眼角濕潤。

“咚”,“咚”,“咚”,門又響了三下,家里的四個男孩子興奮地跑向大門,打開門。“媽媽,媽媽,你回來了!”

阿林放下身上沉甸甸的大包,擦去額上的汗,俯身親了親孩子們的臉蛋,然后溫柔看向她的丈夫阿福。“愛江,你回來了!”

阿福點了個頭,板著臉說道:“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的中國名字,我是阿福,阿福是我!”

阿林連忙道歉:“阿福阿福,對不起,對不起啊,我忘記了,下次,下次我一定記住!”

阿福不再作聲,抱著梅吉往室內走去,他要教他的梅吉中文了,就像當初他耐心教梅吉的母親學習中文那樣。阿林輕輕拉起窗簾一角,躲在一旁,偷偷跟著他們學習,她注意到了梅吉頭上的大紅花,似曾相識的感覺,可要說出到底在哪里見到過,阿林還真想不起來,畢竟,一天下來她見到了太多的人,遇上了太多的事,只顧著養家糊口的她,哪有時間關注其他?

這是一個家,阿林和她收養的四個男孩住在一間小屋子里,阿福和他的小梅吉住在另一間大些的屋子里。阿福是阿林名義上的丈夫,他是個亡命的癡情之人,他的中國名字叫做沈愛江,這是在他醉得厲害的時候親口告訴阿林的,而對于他,阿林也只知道這些而已。

4.

現在是泰國的雨季,雨,每天都會突然來襲,又瞬間離去。陽光照射下,雨水很快蒸發干凈,只剩明晃晃的天空和濕悶悶的空氣,給人以盛夏的感覺。

然而,泰國沒有春夏秋冬,現在是它的雨季,雨從天上掉落在地,融入大海,闖進許多人的心里,沒日沒夜地下,日日夜夜都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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