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心航,是太久太久之前,顧言掰出手指算的時候,發現十個手指竟已不夠用。
十一年,因多出來的這一個一字,她不喜歡2015年。仿佛預示著他要飛出她的手掌心,而她再也握不住他的手。
倒退十一年,顧言十二歲,所歷之事再簡單不過,上半年上六年級,下半年到市里最好的初中就讀。因學習還算不錯,四年前,她在同城最好的大學見到他。
與心航有交集,是大一下學期,她被同寢室的阿眉叫去參加老鄉會。聚餐到很晚,過了學校的門禁時間,高年級虎背熊腰的胖頭學長龐朋振臂一呼提議去附近唱k。
顧言是在那里見到心航的。空蕩的休息區,一頂棒球帽,他站在顯眼的位置,似等了很久。
隊伍一接近大廳,心航就朝他們走過來。人高馬大的龐學長跟他迎面聊了幾句,便眉開眼笑地讓大家跟上。
一進包廂,大家玩得更嗨,游戲,唱歌,鬧地不亦樂乎。
顧言因聚餐喝了點酒,有些犯困,找了個角落醒神。
也不知什么時候,身邊的阿眉不見的,也不知什么時候,坐在她身邊的人變成心航。大概是酒精作用,腦袋昏昏沉沉的,她只顧提神尋阿眉給她倒杯水,可抬眼,直直與心航四目相對。
昏暗的包廂,壁燈閃過他澄澈的眼,竟有種攝人心魂的味道。
心航拿著一杯熱水沖顧言笑。還好嗎?他遞水過去,關切地看著她。
顧言含笑接水,喝了一口,說。謝謝。
心航坐到她身旁。不謝,是好久不見啊,顧言。
聽到這句話,顧言幾乎一下子就精神了,很想回過去:“你小子是誰啊?!好久不見?什么好久不見???!”明明才第一次見面?!!
可心航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她突然又沒了底氣。
與同學相隔三米,同在一個車站溜達半天然后擦肩而過的事她不是沒有干過。不久前兩人超囧的對話她也是歷歷在目:“顧言,我在某某地看到有個人很像你誒……”
“我也是……”她萬分艱難地在鍵盤上敲擊。
“是你啊?!”反正也沒什么損失,她酒高人膽大,雖是心虛卻還是繼續說:“好久不見,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了呀?!?/p>
“是七年”心航認真地說。“小言”
話剛說完,她就囧了。因為話筒和音響突然沒了聲音,意外的故障,包廂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所以這句話不止她聽到了,還被耳尖的觀眾們聽了個遍。
周圍只靜了幾秒,隨即就成嘩然聲。在好事隊友們的神助攻下,她……成了他的女朋友。
直到后來心航帶她到學校廣播臺玩,她才知道他竟是她一直有在關注的體育主播。只是再聽到他用渾厚的嗓音說我是你們的老朋友心航的時候,心很微妙,也很不安。
她始終覺得愧疚,害怕是……鳩占鵲巢。
顧言是做足功課,翻遍從小到大的同學錄,畢業照沒有找到心航的身影才下決心要問問心航?;蛟S就是他搞錯了也說不定?
她始終希望他們能坦誠相見的,若是因此……丟了愛情,當也是命。他鐘情的始終是那個十一年前的女孩。
最后,到底是旁觀者清的阿眉及時制止了她:“我的傻言言啊,男孩追女孩的手段你有必要較真嗎?那你是不是以為他參加了咱們的同鄉會,就是我們的老鄉啊?”
“……嗯?難道這也不是?”
“……”
“什么?。。∷悄戏降?!!”
原來竟是他在騙她么?!而且,他們竟不是同鄉,心航是南方的,只這一條,已觸及她的底線。那一年,二人時常冷戰,鬧得最厲害的一次,她提出分手。
可到底是心志不堅,兩人沒多久竟又復合。
大二快放寒假的一個周五,鵝毛大雪,顧言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就闖進廣播臺播音室。
隔著玻璃窗,她在外屋,心航在里屋,二人對視著,什么話也沒說,只突然一笑。
校園的喇叭里,心航唱出的生日快樂歌還沒有停。她突然想起零點的生日愿望是希望他能重新回到她身邊。她怨他因為她的一句性格不合就不挽留她,怨自己當初為什么那么沖動………
夕陽向晚,她披著他的外套,靠在他的肩在冰封的湖面看雪。天很冷,空氣很白,他抱著她很溫暖。
過了很久,心航啞著問她:“不是性格不合嗎?”
她的臉緊貼著他泛青的下巴:“……合了,現在……合了?!蓖讌f從那一刻開始,卻看不到終結。
可他們終究還要畢業的,所有潛在隱患在一朝昭然,令她再不能屈從,再不能逃避。
一知名的跨國公司看中了口語流利的心航,有意招入麾下。心航來跟她說時,她考慮很久也勸他去。不僅因為機會難得,而且還因為公司總部在杭州,那是心航的家鄉,有好吃的清明果,有她喜歡的辣炒年糕,有她僅從小學課本中看到就于心往之的西湖十景,蘇堤春曉,雷鋒西照,斷橋殘雪……之后還會有她牽掛的人。
異地戀啊……她也要談異地戀了?
心突然好難受??勺铍y受的從來不是要談異地戀,而是二人的愛情根本沒有未來……她知道自己身為家中獨女是絕對不會拋棄一切去南方的。所以心航告訴她,他簽下那家公司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撲通一下掉進了冰窟窿里,再也聽不到任何回響。
那一天,她推了心航的飯約,一個人在宿舍待著。開始認真考慮‘畢業季,分手季’這句話。或許真的長痛不如短痛,或許真的狠心一點。她不想讓心航為了她放棄自己應該承擔的東西,也不想自己為了愛情而迷失自己應有的擔當。
她甚至都沒有勇氣親口對他說,甚至無法用重話對他說。除了他騙她那一次,他對她真的很好。
“我們試著分開吧?心航。”凌晨三點,她發給心航一條短信。
心航始終沒有給她答復,第二天竟還像平常一樣打來電話約她吃飯。
她問:“你難道沒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心航。沒有什么話要跟我”
“沒有?!彼驳卮驍嗨?/p>
“那我有,我今天不會和你吃飯了,哦,不,我今后都不會和你吃飯了。”她一口氣說完,一把掛斷。手機沒過多久又嗡嗡亂響,她看到那個名字,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關機。
余后的日子,她沒有見他一年,只一整日一整日地窩在宿舍里。直到導師的一個電話,指著她的論文,將她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不得不結束蟄居生活,論文改了好幾遍導師才滿意,只是她在圖書館沒來得及松口氣,就看到心航的身影。
顧言慌張地溜去樓梯口。逃地又急又快,都沒有看穩臺階,直接就滑下去……
腳居然扭到了……她吃痛地坐在臺階上。
一瘸一拐地出了圖書館,還沒幾步,就被一雙大手撈到背上。
熟悉的手溫,后背……很奮力掙扎也拗不過他。
“……都怪你,都怪你……”顧言筋疲力盡,又是痛,又是委屈。
看到心航那一刻,禁不住多望一眼。似乎……還是沒辦法分開了,真的沒辦法分開。她實在想象不到和別人在一起的樣子。
“好,都怪我,都怪我,怪我沒有替你摔下去好不好?”心航順著她說。
顧言卻更氣了?!安皇牵〔皇牵?!”
“不是這個,那是什么?!”心航邊走邊說。
顧言撇撇嘴,沒好氣地說,“就是怪你,怪你跟我說我們認識十一年了呀,你知不知道我很不開心了?!”
“為什么?!”心航覺得這個理由很好笑,“我記得我很早之前就這樣說過吧?”
是說過,上大一的時候就說過?!翱赡遣皇悄銥榱俗肺也耪f的嗎?”
心航竟一時無法反駁,因事實確實如此。可突然間,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顧言,你覺得我在騙你對不對?。 ?/p>
難道不是嗎?因為喜歡才說似曾相識。顧言頭趴在他的背上不說話。她已經不記得阿眉是什么時間拿來的心航的校園歌手大賽信息登記表,只記得看到他的家鄉一欄寫的是杭州的時候,哭得好傷心。
可她始終沒有勇氣找他問清楚他的家鄉到底是哪里,她怕她聽到他說是杭州……那樣她就連自己也騙不了了。
所以她經常會在他興高采烈地說南方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他說杭州沒有霧霾天氣很好,他說杭州的風不像北方的這樣暴虐……可心航,你不知道嗎?那個你心心念念的南方是沒有我的?難道這樣……也可以嗎?
“小言,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為什么要躲著我了?”心航背著她穿過樹影斑駁的銀杏葉,看到遠處的石桌凳走過去。
將顧言放在石桌上,心航檢查她腳上的傷勢?!斑€好?!沒有傷到骨頭?!彼詈粢豢跉?,暗自慶幸大二時,因為顧言一運動就容易受傷,他有選修過一些推拿和中醫的課程。
“你不記得你六年級全市升學考試的同桌是誰吧?”心航為她按揉腳踝時問。
“嗯?”顧言被問的不明就里,頓時愣住。那么久遠的事誰記得?她茫然地搖頭。
心航抬頭看看她?!澳悄阋膊挥浀酶呖寄且荒耆兴湍沣U筆的人是誰嘍?”
“……你要告訴我是你么?”顧言有些不確定地說??稍捯怀隹?,就很堅定地搖搖頭,不對,心航一定是在逗她,騙她?!拔颐髅骺匆娔銓懙淖≈肥呛贾莸摹!彼鷼獾卣f。
“杭州?”心航終于明白嫌隙在二人中間真正的癥結所在。他念念不忘的人,忘記了很多年前向她借鉛筆考試的男孩,之后自然也不懂那根寫著完璧歸趙的鉛筆含義究竟幾何?
真相大白的一刻,他有些失望,可還是很耐心地解釋給她聽。“是住在杭州,可因為戶口在這里,所以一直要回來考試,而且,”他聲音提高幾分:“今年也舉家搬回來了。”
“那,那,你為什么要簽那個公司?”顧言不解。
心航的大手附在她的腳上揉搓。“……你難道就沒有發現那個公司分公司離你家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嗯?你的意思是你不去杭州?!”顧言興奮地抱住他。
“別亂動!”心航握緊她的腳踝,不讓她掉下去。“誰說我要去杭州了?”他無奈地嘆氣。他記得很清楚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要去杭州。
心航確實是沒有說,只給了顧言一張那個跨國公司的宣傳冊,她是從那上面看到的。
“你在這里,我未來的家在這里,我……還能去哪兒?”心航無比溫柔地看著她。
這樣堅定的目光,顧言突然就哽咽了?!拔乙詾椤乙詾椤?/p>
“你以為你以為的你以為,就是你以為的你以為嗎?”心航嗔怒打斷她。“你竟不肯問問我?”
“可……”顧言說不出話。
“……心航,我以為,就算離開你,我也不過是失去一個很喜歡的男孩兒……”
心航摸她的頭,又氣又笑?!吧笛绢^,我明明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