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竹再一次看了看放在衣柜上的那塊上海牌腕表,七點十分,時間依然一分一秒在流逝,而隨著黑夜一點點地侵襲,葉秀竹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焦慮不安。盡管初冬是如此的寒冷,可她的額頭依然沁出一層汗水,也許是擔心丈夫遲遲未歸,也許是還沒有從剛剛的驚嚇中緩過勁兒來。
她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感覺源于夫妻彼此間的默契,她知道丈夫一定遇到麻煩了,可她無法想象究竟是什么讓周孝仁遲遲未歸。
“啊!”的一聲,驚醒了正在熟睡的小崇墨,兒子的啼哭聲充斥著這個恐怖的黑夜。
“你是干什么的?你找誰啊?”葉秀竹壯著膽子問道,她原想將灶坑里再添一把火,把飯熱一熱的,可是這位蓬頭垢面,臉上掛滿炭黑,衣著又臟又破的莫名造訪者將她驚嚇住。
“行行好吧,給點吃的吧!行行好,給點吃的吧。”原來是一個討飯的人,這年頭兒,來云水村討飯的人還蠻多的,一撥接連一撥,主要是由南方來的,也說不上是什么原因。
云水村的人早就見慣不慣了,可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就不正常了。天黑黑的,沒有一點兒光明,想要在院內看到一點亮光,都是不可能的,相反,總會讓人感覺這黑暗中一定隱藏著無數雙神秘的眸子,正在不間斷地窺視生活中的人們。再加上葉秀竹心里一直焦急地惦念遲遲未歸的丈夫,以及聯想到黑夜下潮白河水的深沉與可怕,怎能不讓她純潔善良的內心迅速掉進一種關心則亂的境地呢?怎能不讓她驚慌失措呢?
“你先出去,我給你吃的,你先出去,別進來。”葉秀竹戰戰兢兢地說道,小心翼翼地小步向屋外踱去,討飯的人也后退了幾步。
此時,也許是葉秀竹精力最集中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的造訪者讓她感到恐懼慌亂,內心產生難以逾越的屏障,而此時心地善良也表現為,一是弱者的惶恐,一是無助的勇敢。她是多么希望周孝仁立即出現在她身邊啊。
瀕臨如此場面,真的讓她惶恐不安。最無助的時候,人們往往會不顧一切地急中生智;最危險的窘況下,往往可以看到勝利的曙光。微妙的內心中,流淌的不僅僅是不竭的思維,更是變通的智慧。
“表嬸,表嬸。”葉秀竹不知道討飯者是否在注視著她,但她還是勇敢地邁出了外屋,走到院子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因為心的恐慌讓腿全部承擔起了思維的麻木,這是不公平的交易,但她還是走出了屋子。
“啥事啊?”沒過多久,院墻的另外一面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回應聲,她是葉秀竹家的東鄰居,男人姓王,叫王寧祥,說話的正是王寧祥的老伴,倆人都五十多了,只有一個女兒,還尚未嫁出。
“您過來一下,家里來了個人,我不認識,孩子他爸又不在,您過來幫忙應酬一下。”葉秀竹的聲音有些顫抖。
夜里九點半,蘭坡鄉派出所。
馬隆星的右手用紗布包扎著,可以看出點點殷紅浸透了紗布,看來這個傷口傷的時間不長。他坐在長椅上,右手邊坐著高大壯,左手邊坐著周孝仁。他與周孝仁中間隔了空兒。
辦公桌前坐著的是魏東郭,屋內除了他們三人,就只有魏東郭一個警察,顯然,他既要審問又要做筆錄。
“你們三個還有什么話要說?”今天輪到魏東郭當值,本來床都鋪好了,正準備睡覺,誰想到糾紛再起沖突未斷。此時,他是深感人民公仆的辛苦啊!
“都不說話,不說話就以為什么事情都沒啦?你們之前有沒有想過法律的存在?胡作非為,你們這些人都應該判個幾年,進去改造改造,也嘗嘗深牢大獄的滋味,也就不敢這么肆無忌憚了。今天先錄個口供做個筆錄,明天早晨八點你們三個過來做進一步調查。”魏東郭嚴厲地說道。
“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么?”高大壯怯聲地問道,他左邊的臉頰已經腫起,一片淤青,顯然是被打的。
“先回去吧,這么丟人的事情別告訴家人啊。”魏東郭應了一句后,還不忘調侃一句。
“那魏哥,我和隆星那桿秤怎么辦?”高大壯又問道。小人就是小人,把心思全部都放在小毛小利上了,望著閃閃發光的金錢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抓,殊不知暴露了本性的貪婪與低劣。
“你他媽的還有臉向我要秤,我今天沒有用手銬子將你和馬隆星銬起來,就很照顧你們了。你那桿秤是證據,能給你們么?你們哥倆是不是不想回家啦?想在所里的小黑屋里蹲一宿吧!也真正地體驗一把大內天牢的滋味兒。”魏東郭玩味地說道。
“我們不要了,魏哥,您別誤會,高大壯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馬隆星猥瑣地應承道。
周孝仁一直沒有說話,因為他才是受害者。到了派出所,他卻出奇的從容鎮靜。他的思緒沒有亂反而清晰了很多。尤其是看到馬隆星與高大壯那副卑賤的嘴臉,他心中一陣厭惡。
人怎么可以活的這么沒有骨氣呢?人真的可以活的如此下賤么?男人不能活的這么丟人啊!這么丟人,男人的臉面放哪里啊?真他媽的賤!真他媽的軟弱!
這種人軟弱么?這種人一點也不軟弱,這種人是純賤種,是天生的欺軟怕硬的雜種,見到心地善良的人就不停地犬吠,遇到稍微嚴厲的人就縮成一團,嗚嗚地低吟。
“孝仁,你看好啦!你的魚一共是三斤四兩,一分一零也不少。”高隆星故作正經地說道。
“怎么可能是三斤四兩,我剛剛用我的秤稱的是三斤九兩。”周孝仁心里起了端倪,可是善良的本性有時是制約人反抗的枷鎖,起到一種阻撓的作用。
“嘿,你這話什么意思,難道我們這秤還造假不成。你不能這樣說話啊,不然我們兄弟還怎么在橋頭混啊?”說話的是高大壯,無緣無故就給周孝仁扣了一頂大帽子,又仗著人多勢眾,人高馬大的先天優勢,想要干那強行霸道的事情。
“一句話,這魚你到底賣不賣吧?”怎么聽高隆星的語氣有點兒強取豪奪的意思呢?
想起了楊白勞,想起了穆仁志,想起了黃世仁,想起了小白菜……
公道呢?公道在秤桿上,可如今秤砣也造了假,秤桿也不能秉公了。公道在人心,讓公道出來說話,還一份清白。
“既然你們的秤稱的分量少,我的秤稱的分量多,你們認為我的秤不準,我也認為你們的秤不準,我們也別斗氣使狠,咱們再找兩桿秤稱稱。”心存公道的人還怕什么狡詐和謊言么?坦蕩的男兒,脊梁始終是直的。
“這天都黑了,去哪里找秤啊!橋頭就我們兩份賣魚的,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把魚賣給我吧,怎么你想耍我們兄弟?”高大壯咄咄緊逼,步步挑事。
“一句話你這魚三斤四兩到底賣不賣?”馬隆星語氣沉重地說道。
“不賣。”孝仁冷漠地說道,同時一只手插進了褲兜,摸到了那把隨身攜帶用來摘魚的小刀。
“哎呦,你他媽敢用刀子。”高隆星握住被劃破的手說道,本來高隆星已經由背后勒住周孝仁的脖子,使他難以呼吸。
高大壯這時也上來了,但不幸的是,被周孝仁一記直拳直接放倒在地,臥倒在冰冷的馬路上,遲遲沒有起來。
周孝仁算是看透了,故意欺負人!好,很好,王八犢子,干你娘的,今天這口氣不出,不算男人,幾番爭斗,人高馬大的馬隆星與高大壯最終被派出所帶走了,同行的還有不太解氣的周孝仁。
不知道何時起,由派出所出來后,天空中飄起了雪花,都快十點了,周孝仁推著載滿漁具的自行車,奔家而去。
潔白的雪花,在呼嘯的北風中,盡秀舞姿,周孝仁的腦海中如過電影一般,不斷地變幻著各種場景:引灤河周崇領、周崇明等人打了他一個嘴巴,張貴福靠不光彩的蒙騙手段賣給他一頭‘病牛’,今天馬隆星與高大壯又蓄意欺詐他。
為什么做一個老實本分的人,過一份平淡安定的日子這么難?老天爺,人不能都跟他們一樣啊,那樣這個世界可就毀啦。
祈求吧,圣潔的女媧娘娘,請少造一些這樣的雜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