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老了,越來越喜歡在家過平靜的日子,越來越不能想象在外奔波的困苦。
那一年家里把豬場改建成了白土廠,生產出來的白土堆滿了倉庫,卻沒有人來購買。公公遞給我一摞廣告紙,一個他的舊手機,打發我出門推銷白土。女兒那時候剛剛一歲半,剛剛斷奶。第一站,我選擇了武漢,因為近,也因為吳家山那一帶是新興的工業區。
坐火車到武昌火車站,下了火車在廣場上買張地圖,發現地圖上汽車站緊挨著火車站。于是打算步行去汽車站,五月底的天氣,陽光在頭頂火辣辣地烤著,我按著方向走到了汽車站的位置,卻死都找不到汽車站的大門。四處打量了許久,我決定浪費七塊錢了,攔下一個的士,讓他送我去汽車站,他立刻發動車走了,我還沒坐好位子,他便停下說到了。我乖乖付了七塊錢,下車發現汽車站的大門在我頭頂,剛剛攔車的地方就在對面,我之所以看不到大門,是因為剛好有天橋擋住了汽車站的招牌。
坐了到吳家山的客車,晃悠了老半天,看到路邊的小店門口招牌上顯示了很多吳家山的字樣,我想該下車了,畢竟我當時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在一個比較繁華的菜市場附近下了車,已經午飯時分了,我在菜場里找了個小旅館住下,旅館老板是位大姐,她給我安排了一個沒窗戶的吧臺后的小房間,房間沒有衛生間,只有一張小床,不過價錢便宜,只要四十塊。我放下行李,去附近吃了一盤米粉,之后就出發了。
我知道我們的產品主要銷往飼料廠潤滑油廠。吃飯的時候,我便向飯店老板打聽了那些廠的方向。并不覺得走路無趣,因為一路都在想著,到了廠門口應該怎么跟傳達室打招呼,怎么能見到材料科長,每一句話怎么說,要用什么表情都在腦海里演習一遍又一遍。
十六年過去了,細節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傳達室的大哥大叔們都挺好,沒有人為難我,我見到了想見的人,只是我說很多話,可是管事的人并無心傾聽的樣子。半天的時間我跑了四五個廠家,可是沒有一個人給我明確的答復,我只要來了人家的聯系方式。我也不知道我走了多少路,只是突然腦子就懵了,我不知道旅館的位置了,我的行李身份證都還在旅館里。那一瞬間我覺得天旋地轉,馬上夜幕降臨了,我還身處工業區,寬廣的大馬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可是慌亂是沒有用的,我知道當年二十七歲的自己天黑了在荒郊野外的危險。我努力鎮定下來,照著地圖走到一條主干道,還好,當年的吳家山沒有出租車卻有很多麻木。我攔住一輛麻木,我跟他說我要去親戚家,親戚家住這附近的菜市場,但我忘記了地名,請他帶我找,到地方了他要多少錢我給多少。那位大叔是個好人,雖然他一句話說五遍我也不一定能聽得懂,但他很耐心地帶我轉著找。終于,在第三個菜市場,我找到了那家小旅館,他只要了我十五塊錢。
因為沒有衛生間,我只接了盆水,草草擦了擦身子便睡下了。心力憔悴的一天,我倒頭就睡著了。可是迷糊中卻聽到敲門聲,然后我隱約聽到了門外有人在說些下流話,雖然我聽不太懂,但還是感覺到危險就在身邊。小房間的門鎖只是球鎖,我怕有人半夜開我的門。還好,房間足夠小,我把床挪在門后,床腳距離門對面的墻還有點距離,我又把床頭柜和椅子塞進去,再用行李把空隙塞得嚴嚴實實,這下,除非歹人拿電鋸破門了。沒有窗戶更好,反正我也不怕悶,我瘦,需要的氧氣比較少。又困又累,我一覺醒來,屋里照樣伸手不見五指,可門外菜市場特有的吵雜讓我知道,危險解除了。
昨兒一天雖沒有收獲,但我也得了一個信息,有個好心的采購科長說,他有個朋友在應城,急需要沸石。看了地圖,我去應城需要坐安陸的車,問了早點攤老板,她說我只要在菜場大門口的國道邊等車就行了。國道上呼嘯而去的車很多,可客車卻沒有幾輛。遠處有輛掛車空車停在路邊,車頭朝北,我湊過去問,大哥,能不能捎帶一程,我去安陸。那應該是個北方大哥,車一定是長期運煤的,他的眉毛胡子臉色衣服全是煤灰色,他打量了我一下,尷尬地說,對不起,我不往北。我想他大概是車里太臟了,并不是不想捎帶我,只是怕我上了車也尷尬吧?我只好往前走了很遠,一直快到中午,才遠遠有一輛武漢到安陸的中巴車過來。
我攔下上了車,已經沒有位置,好在那個年代并不查超員。售票員給我一個馬扎,我在過道里坐下,我說我到云夢下車,他說六塊。我又說了一遍云夢,他還是給我做了個六的手勢。我看到地圖上武漢到云夢挺遠的,不明白車費為什么這么便宜。一路上我都準備著本子和筆,因為吳家山工業區企業太多了,指不定就有人需要我們的產品,我先記下廠名和地址,以后有機會再來轉轉。
中巴車走走停停,一直到傍晚我還沒下車,售票員看看我欲言又止,我估計他心里也納悶我怎么坐這么久吧?他應該是忘了我給了多少錢了,不然他該張口讓我補票了,他若張口我一定會補,但一直到天黑到了目的地,他也沒有張口。
第二天我按照采購科長給的地址找到了那個飼料廠。廠里只有門衛和一條狗,我說明來意,門衛便撥響了電話,不多久就有一位中年人開著輛皮卡來了。我給他看了樣品,他給的價錢還比較公道。我跟公公通了電話,公公說很好,除了運費,比在本地賣賺的多了。于是,我興高采烈地打道回府。
買了車票,立馬給妞兒打了電話,妞兒只有一歲半,說不囫圇話,只知道在電話里哭喊,要媽媽想媽媽,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哄她,只覺得離開孩子很久很久了,盡管才出來了三天。
回程坐的依維柯。車在省道上跑的很是歡快,像我的心情??墒牵€沒走到一半,路便被堵了。長長的車龍一眼望不到頭,我實在不能淡定地坐在車里等下去,于是我下車打算去前方看看。頂著毒太陽走了很久,原來前方凌晨出現了惡性事故,事故現場沒有清理干凈,目前只能單道放行。我一邊走一邊看路邊的車,希望能在前邊搭個順風車,哪怕讓我出點車費我也是愿意的,畢竟歸心似箭。
似乎有神靈在庇佑我。正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看到了我們本地一個鎮上的解放牌卡車。我踩著踏板扒上車窗,老鄉,我是xxx的,我記著回家,可我坐的依維柯被堵在后面很遠的地方,你能不能捎我一程?車里應該是父子倆,年長的一臉憨厚的樣子,小男孩臉上的稚氣未脫。那位大哥點點頭,小男孩往里挪了挪。
十多分鐘,我們的解放就重新出發了。中午的時候到了一個小鎮,那位大哥說,下車吃點飯吧,早飯就沒吃。大哥點了兩菜一湯,我搶先付了賬,連帶一瓶白酒也才幾十塊錢。我本來是個話癆,喝著酒吃著菜大哥心情好了,話也多了。我問大哥常跑云夢嗎?大哥說是啊,隔天一趟,給他們鎮上的水泥廠拉石頭。我說,那大哥去云夢放空嗎?那咱太有緣了。我知道云夢的石頭多,水泥廠要量大,可我們當地實在沒多少東西可以賣到云夢。大哥一聽我說,我可以給他配去云夢的貨,并且貨源穩定,價錢還公道,他欣喜異常,當時我們便互留了聯系方式,他答應第二天一早就登門拜訪。
我回家歇了一夜,第二天公公給我打電話,說解放車老板來了,二話不說,裝貨!車老板說,早知道提前來我這打聽了,他放空跑了一年云夢,虧死了。之后很長時間,他都幫我家給應城送貨,我們請他代收貨款,那單生意不要說有多愜意了。唉,只可惜,后來由于我公公的緣故,終究那個主顧被弄丟了?,F在想來還是深深的遺憾啊!我也只跟那位解放大哥見過三面,也不知他跑云夢跑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