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宇銘耳朵里塞著耳機,單腳撐著自行車在大門口等左西西。因為聽著歌的緣故,將一處安靜與周圍來去不斷的學生和嘈亂的聲音隔出來,這樣的魏宇銘,看上去安靜從容的很。
他確實是有這樣安靜從容的氣質,在同齡同級的男生中間十分不多見。那個時候的男孩子,有一部分是喜歡在女生面前出些風頭的,其方法大多也就是和老師對著來、挨批評時不服或者接個話茬耍個貧。
他看見左西西坐過來,拿下耳機塞到書包里。過去接過她的書包,仍然是滿眼的寵溺。
魏宇銘對左西西算是一見鐘情和一見如故的那種吧。
他記得第一次遇見左西西,好像是在很多人之中,一眼就看見了她。他記得左西西的雙眼,干凈清澈像水一般沒有雜質。于是就想照顧她。就那么簡單。
韓晨、楊帆是很難看不見魏宇銘騎車載左西西離開的場面的。
不過能說什么呢,現在楊帆心里確實不好受,原因是什么呢,誰又說得清楚有關于人類真情與占有控制欲之間的關系,是等同還是大于小于呢。
暗戀單戀這樣一根筋只想默默喜歡的事情,是隨著年紀往上漲越來越少的。揣著一顆水晶心的年少的我們,大多是以卑微的角色憧憬并仰望著喜歡的人,他或者她是那樣的好,自己是那樣的渺小。以至于那樣好的他們,永遠看不見那樣渺小的我們和我們渺小的感情。誰又知道左西西委屈的眼淚流過多少,誰又知道左西西也曾經剜心一樣的難過,誰又能發現左西西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更好些更好些。
一個何美麗,就是一發子彈,瞄得極其精準的子彈。
嘭。
全都碎了。
楊帆顯然并不知道,端著槍的是他自己。
因為他根本是無意的,也并不清楚左西西所想所感。雖然很多人以此說是女生敏感神經質,男生粗心大條根本不是這樣的意思。但是真正在乎的話,那是會站在對方那邊的,不是么。
楊帆心里酸酸的,像含著粒沒熟的楊梅。
“今天不想去上晚自習了。”左西西坐在魏宇銘自行車后面小聲說。
她低著頭,眼睛在劉海的遮擋下很安全,所以肆無忌憚的流露哀傷。是怎么了呢?剛剛還沒事的。可是她越是問自己,就越想哭,心就越疼。她憋著一口氣松也不敢松,怕一松懈喉嚨便會哽咽得發不出聲。
“怎么了?”魏宇銘剛問完就后悔了,便趕忙接上:“累了別去了,快考試了,身體也重要。”
“唔。”
“那我就不來接你了。”
“唔。”
“到了。”
左西西從車上下來,她不敢看魏宇銘,不知道是怕魏宇銘發現自己的情緒,還是怕自己看見魏宇銘的情緒,亦或是,兩者都有吧。
“那我進去了。”
“恩。”
她不知道,魏宇銘單腳支著車子在她家樓下怔了許久,思緒游離開外卻不自知,只感到空落落的。
是不是真的像書上說的那樣:你無法感動一個不愛你的人。
收回思緒,像是收回一瓢水,悲傷如水,四溢蕩漾。
他轉了車把,朝反方向離開。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離開學校以后,工作以后,甚至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以后。某一個閑適的午后,或者某一個不眠的夜晚。還是會想起年少時候的時光吧,以及陪你一同享受那段時光的人。
就像多年之后,楊帆和韓晨可能會挺著略微發福的啤酒肚,和老婆請完晚歸的批準。借著酒勁說:我真他媽后悔喜歡過何美麗。
或者終于承認:我當時真的很喜歡何美麗,什么都不圖,就是很喜歡。
或者,會依舊不斷討韓晨要個說法,為什么欺了朋友妻。但那時候的心境,肯定是沒有心境。
也或者說,不知道左西西那丫頭,現在怎么樣了。
初中的時候,看過雜志上寫過一句話,當時特別感動就抄錄了下來,以至到現在還能清楚的背出:
青春是一條漂花的淚溪,橫在每個人的必經之路上,濺濕了所有人的眼睛。
逼近高考的日子,躥得迅速。
一天,一天,一天。
早晨的青黛色天空,中午的灰藍,傍晚摻著暖橙色靛藍,漸漸暗成黑漆。幾輪下來,終于到了“三二一”的日子。
青春尾巴上的男生女生,在大趨勢的鞭策下,兒女情長終于擱淺腦后。甚至連敵對過的人,都變得可以惺惺相惜,相互說著祝君好運的話,而且是真心的。
人的心路,真的很奇妙。這樣看來,也好像真的“性本善”,不是么。如果高考也算一場類似災難的告別,那么在面對它的時候,人性袒露出來的多是善良和溫柔的一面。
發卷,答卷,交卷,估分報志愿等待結果……
那年夏天之后,告別或者不告別,也都踏上了新的旅程。何美麗去了西南比較偏僻的一個地方才將將報上了一所專科上。楊帆留在本市上了大專。韓晨的分可以報南邊的大學。左西西也留在本市讀了不錯的大學,也選了喜歡的專業。魏宇銘畫得一手好畫,借著特長生的加分留在本市讀大學。
韓晨笑說:“楊帆,看來你們三個還有什么續集?”
“續你大爺。”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倆在巷口的燒烤攤上吃著烤串喝著冰鎮啤酒。用他們的話說,這樣的日子才是人過的日子。
地上的空酒瓶橫七豎八的躺著,韓晨看著楊帆晃晃悠悠,楊帆看著韓晨扭扭巴巴。倆人都喝得七八分醉,像控制不住面部神經都傻兮兮的笑。
“韓晨,你說吧,你是不是還喜歡何美麗?”
“何美麗是誰?”韓晨就咧著嘴笑,“中魔了我也是。”
“對不起啊,哥們兒。”
“我對不起吧。”韓晨一只胳膊肘抵著桌子,又干了一杯下肚。冰涼的液體,挨著牙舌、喉嚨滑到胃里,說不上苦卻真的很苦。
“其實,韓晨啊,要是當時我放下了,怎么會跟你玩兒命呢。還不是自己沒囊沒氣死皮賴臉,就會跟你玩兒命,怎么不找王傲去,太慫了。”楊帆也端起來杯一仰脖子灌了進去。
“那現在呢?”
“嗯?現在?”
“還惦記著何美麗?”韓晨使勁閉了下眼睛然后睜開,想要真切切看楊帆回答自己時候的眼神。是啊,眼睛是打小報告的班長,總是泄密。
“早不了。”
楊帆眼神忽然暗了下去,連聲音都矮了半截,似乎連頭都不知不覺的低下些度數。
“那……”
“還蠻恨她的,但是也謝謝她。”楊帆如是說。
韓晨笑,顯然他已經明白了楊帆的心情。因為何美麗的出現,楊帆學會愛人,學會悲傷難過、學會療傷、學會被愛、學會錯過、失去和遺憾。
“那你學會祝福了沒有。”
“我希望,左西西會幸福。真的。”
那年夏天之后,所有心事都成為了秘密。
以此告終,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