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晚學的時候,小學對面馬路的人行道上,一對中年夫婦,聽口音像是外地人,正在招攬生意。
“來,小朋友,看這孔雀多漂亮啊,來跟它們照張相吧!”
“小朋友,騎上這這駱駝可威武了,來照張相吧,只要十塊錢!”
“……”
一輛三輪車,車上用木棍搭了架子。兩只一身彩色羽毛的大鳥(應該是傳說中的孔雀了),耷拉著頭,無精打采地蹲在架子上。三輪車旁邊一只駱駝,高大的駱駝,兩峰之間,放著塊花布做的墊子,孤單地立在人流熙攘的人行道上。
大人們多是一臉漠然,被大人牽著的孩子也只是戀戀地望一眼就過去了。立了冬,天黑得就早了,人們似乎都急著趕回家。很快,馬路上就冷清下來了,只有來往的車輛疾馳而過。那對夫婦,在我注意到他們的這十來分鐘里,沒做成一樁生意。
我還從來沒見過駱駝呢,就特意近距離地多看了它幾眼。它仿佛發現我在注視它,也望著我。它的眼睛很大,眼里并沒有我以為的憂傷、寂寞,眼神很溫和,就像我小候對視過的牛的眼睛。
不知道它離開家鄉多久了,是不是已經忘了那漫漫的黃沙、廣袤蒼茫的天地,而習慣了人喧車鳴,高樓大廈和堅硬的水泥路?今晚,他們將在哪里落腳住宿?我不得而知。
七、八年前,我們學校買了幾棵大柳樹,據說那是董事長親自去很遠的鄉下找來的。運來的時候,葉和枝都被削掉了的,根上裹著泥土。
當時,我心理暗忖:都說“樹挪死”,這樣無枝無葉的,傷筋動骨的,還能活嗎?誰想對第二年就抽出新枝條了,然后就一年一年,一樹婆娑的枝葉。在我去年離開的時候,它們的枝干已經粗到得兩個少年才能合抱得過來。
想想當初,我曾擔心,離開故土,離開照影梳妝的池塘,離開那些在它枝頭唱歌的鳥兒,離開在枝丫上、柳陰下玩耍的孩子們,離開蹲在樹根上浣衣的婦人們,它們能活得好嗎?事實卻是,它們很快就扎下了根,在日光和風雨里不斷茁壯,并擁有了另一些鳥兒和嬉戲的孩子們。
看來,我不過是個杞人,多慮了啊。
近些年來,“逃離北上廣”和“逃回北上廣”的話題在網上一直熱度不減。后來一篇《逃離你終將衰落的家鄉》,又掀起熱議的浪潮。
懷揣夢想的熱血青年,當然向往北上廣,那些沃土容易讓夢想生根發芽開花吧。然而當現實的風雨摧殘了夢的幼芽時,當尋尋覓覓找不到一塊理想之地時,當在生活的重壓下將要窒息時,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離吧。
然而,將逃離到哪兒去呢?故鄉的小縣城,一眼望到死的生活,還是留不住一顆漂泊的心。老家的土地更是荒蕪,根本種不下夢想的種子了。于是,又是一番逃離——逃離故鄉,逃回北上廣。
然而,就在這逃來逃去的途中,心,到底是安放在哪里的呢?
朋友十幾年前辭職到上海做家教,掙了不少錢,老婆孩子都過去了。然而,在那奮斗了整個青春歲月的地方并沒有置下一片屋檐,而是在家鄉的縣城買了幾套房。用他的話說,“上海只是我掙錢的地方,不是我的家”。但故鄉就是家嗎?雖然有房子,卻從沒在房子里居住過、生活過。說起來,好像哪兒都不是他的家!
據統計,每年春節期間,有上億的農民工返鄉過節,但不過幾天,又候鳥般地離開。打工的城市有宿舍,有工棚,但卻難有親情和家的溫暖。而如果要是留在家里,那心卻又是不安定的,看慣了霓虹燈里的熱鬧,已不習慣了月光下的靜謐了吧?習慣了流水線,已生疏了農事了吧?習慣了每月的工資,已沒有耐心用汗水等待種子發芽、生長到收割的漫長過程了吧?打工的城市沒有家,而回到家里卻又變成了客!
我們的民族一直安土重遷,讀古人的詩詞,除了仕途的失意,更多的就是鄉愁了。科技的發達,相對于古人,今人似乎少了些思鄉苦;但今人,缺乏的卻是古人的那種踏實的歸屬感。
一顆心,似乎一直在漂著。身在哪里都如處異鄉。
如萍亦如蓬,不過異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