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這樣的感覺。仿佛在經歷一場漫長的夢境,沉浸在一個氣泡般膨脹而又幻化著五彩繽紛模樣閃現的幻境里,不敢沉迷卻已不可自拔。只想就這樣的睡著,不再醒來。
多年以后的日子里,在晨曦的薄霧和初醒的朦朧中,突然自腦海底處翻騰而起的回憶與映像,是曾經的單純與沖動,還是現在的會心一笑,亦或是,心痛的窒息?
住宅區的角落沒有路燈,旁邊的房子里透過玻璃透徹出淡淡的光,已是深夜里,在這高處還可以看到遠處寥落的星辰,兩個男生靠在健身器材上,抽煙的蘇東陽高高瘦瘦的樣子卻是一股子風塵的氣息。地上的煙頭已經有幾個了,他卻還是在抽著。
“想好怎么說了嗎”顧辭淡淡的說著,眼睛卻還看著遠處的已經滅了燈的人家,黑暗中相鄰的彼此也只能看一個模糊的影子,遠處的,便只是一片黑洞洞的虛無了。
“沒有,不知道怎么講。”蘇東陽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又慢慢地呼出,據說這樣用力抽煙可以緩解內心中的壓抑,蘇東陽第一次時只感覺肺里像是灌進了一把沙子,粗糙的沙礫在柔嫩部位摩擦著,帶來一種鮮血淋漓的刺痛在氣管與咽喉之間來回沖刺著。現在,已然麻木了,感覺不到難受,甚至,有些享受了。黑夜中看不見煙呼出的樣子,若是白天便可以看見那淡藍色的煙氣裊裊上升,擴散,化作各種形狀。也許他也可以看見她的樣子。
“不知道怎么講就想到哪里講到哪里吧,已經很晚了。還有”顧辭瞥了一眼蘇東陽“這是你最后一支煙了”。
蘇東陽家住在五樓,一套漂亮的三居室。當蘇東陽帶著顧辭又一次來到他家時,已是這晚上十一點的深夜了。蘇東陽的父親是一個看起來很有修養的人,銀色邊框的眼鏡和一張溫良的臉龐,額上皺紋少許,眼睛不大卻目光矍鑠。穿著白色印花的睡衣,在這深夜的時候還坐在客廳里看電視。顧辭不知道他是在等他們兩人呢還是習慣如此,但首要的還是向他問了聲好。
顧辭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蘇東陽的父親還是在2013年的5月學術報告廳里的那場演出中,蘇東陽在開幕前非常緊張又很興奮,他告訴所有人他的父母來看他演出了,那時候他的表情就像一個準備走上講臺領取老師手中大紅花的幼兒園孩子,充滿了一種幼稚的驕傲和興奮。
站在后臺的顧辭透過藍色的幕布看見了蘇東陽的父親,坐在中間靠走道的位置,頭發梳得十分光滑整齊,帶著一副眼鏡顯得十分文質彬彬。
“蘇東陽,你爸很帥啊”顧辭不禁感嘆了一句,回過頭時才發現蘇東陽正十分激動的檢查各種設備及詢問演員狀態如何,根本就沒在意他。
蘇東陽的媽媽拿來了床鋪,因為顧辭拒絕了睡客房,于是就被安排到蘇東陽房間里打地鋪了。
“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為什么?”顧辭奇怪的看著他。
“我要打游戲,你快去洗澡。”說著,蘇東陽便把地上的床鋪掀飛,原本出于禮貌而在蘇東陽媽媽面前鋪的整整齊齊的床鋪就被蘇東陽弄成一團甩在一邊。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難以讓人理解的,就像蘇東陽通宵打游戲的時候總是不讓顧辭睡覺。兩個本來沒有關聯的東西,卻在蘇東陽那里有些理所當然了。
“你打游戲吧,我睡覺了”
“睡什么覺,過來看我打游戲。”
于是顧辭便總是很幽怨的拖過床上的被子,在窗臺上厚厚的鋪上一層,靠在墻上看蘇東陽打游戲。顧辭曾問過蘇東陽為什么那么喜歡玩游戲,蘇東陽說他并不喜歡,只是除了游戲他不知道該做什么。
黑暗的房間里,蘇東陽獨坐在屏幕散射的藍色光中,與背景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也許,他只是覺得寂寞吧。
窗臺之外是一座小小的山,不大,卻正好將視線遮擋住了。透過玻璃望去是黑茫茫的一片。光從山的背面射出,映著一個山的輪廓。那朦朦的光邊愈加反襯出了山下的黑與暗,空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了。顧辭閉上眼睛,呼吸平靜,腦子里卻是非常的亂。這次他從武漢趕來這里本是來參加以前同事的婚禮,當然這個也只是一個借口,他到這里來只是為了見蘇東陽一面的,畢業后顧辭在社會上也沒什么朋友,他本來就對社會應酬這些東西十分反感,因而也就愈加珍視從前在學校的那些伙伴們了。
兩個人一起在路邊燒烤攤子上叫了一堆東西,顧辭本是不喝酒的,今天卻也是喝了一些,現在他的頭有些炸裂般的疼痛,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聊的那些事情勾起了那些回憶。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蘇東陽還趴在地上睡著,回想起昨夜蘇東陽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真的回憶難舍,央求著顧辭為他寫一本小說,記錄那些自己曾經度過的日子。顧辭心里是有些接受的,但是卻也準備好了拒絕,因為有些事,有些人放在回憶里最好了;把它們翻出來放在陽光下,不一定會像棉被一樣,變得更加溫暖還帶著陽光的味道;也有可能會是腐臭的爛魚,越是在陽光下暴曬,便越是更加腥臭。
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蘇東陽把□□弄丟了,那時迷迷糊糊的都沒有發現這件事情,早上收拾東西時發現了才火急火燎地往銀行趕。出門開的是蘇東陽他爸爸的車,一輛比較寬敞的黑色商務車。每當蘇東陽手握方向盤時,便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表情冷厲而專注,全然沒有了平時的那股隨意的樣子。
“只丟了一晚上,問題不大吧。”
“恩?”蘇東陽敷衍的回復了一聲,一直到路口一方向盤拐到一個人較少的支路上才開口接著說。“應該是昨天取錢的時候落在那里的,我們出來時沒看見人進去,一直到我們離開大概有十秒了,卡應該是被吞了,估計沒事吧。”
“恩”
不知道為什么,離開這座城市才三個月就感覺自己已經與這座城市沒有關系了,曾經熟悉的每一條街道都已經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感覺。很多東西外表看起來明明沒有變化,卻在時間的洗刷下偷偷發生著不可抗拒的轉變。
“一會你要去哪兒?”
“回趟學校吧,我的學生要過來找我。”
“學生?”一失神間差點失速蹭上了前面的車子。
“我實習的時候帶的學生,你那時候應該見過的。我的課代表,有點黑的那個。”
“你怎么還和他們有聯系呢?”
“恩”
為什么還會有聯系?顧辭常常想著,彼此之間那的感情,曾經無話不說的那么些人,是不是也會慢慢的在再不聯系的是時光里,逐漸變成陌路。他不喜歡失去,所以對于手中的每一樣東西,都死死的攥著。窗外的樹在呼嘯的風中向后飛馳,那些時光呢?他們能追上自己的腳步嗎?
“一會兒我還要去銀行,估計不能去送你了。”
“沒事,我正好下午想在學校轉轉,路口放下就行了。”
在下一個路口黑色的商務車靠邊停下,兩個人都在沉默著。許久以后,顧辭開門下車了。到了斑馬線時,顧辭回頭看見還停在原地的蘇東陽,車窗投下的陰影遮住了那張臉,看不見他的表情。
“其實,你只是不想回到那里吧。”
我們丟棄的稱之為回憶,不去想相關的事情,不去碰相關的東西;甚至不再走過那熟悉的街道,不再聽曾經共用耳機聽的歌曲。只是,那又怎樣?回憶之所以是回憶,就在于它已經發生于過去,不可改變,也不能抹殺。
學校建筑的最高點是教學樓七樓的天臺,那邊還可以看見在球場上打球的人群,場上的人在揮汗如雨,換來的是場下一個個女生的尖叫與喝彩。熱鬧的人間對應著空曠寂寥的天空,這里的天空在晴天里是呈現著一種瓦藍色的澄澈,白色的云彩會從遠處群山中飄出,天空以一種橢圓的形狀扣在大山上,坐在護欄上,仿佛距天空很近,事實上還是一樣的遠。
天臺上密密地鋪了一層鵝卵石,在顏色雜亂的石子兒中間是一塊模糊的2平米見方的心形空地。那里本來也是布滿石頭的,在過去的某一天里,顧辭與一個人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將這里清理出來,用書包從各個樓頂收集來的黑白石頭細細的拼了一個心在那里,白石做底,黑石拼字。現在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缺口,像一張咧開的大嘴,癡癡的笑著。曾經的自以為是,皆成多年以后相見時的笑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