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鬼

一、瘦鬼

鬼是一只瘦鬼,餓了幾天的樣子,拖著濕噠噠的影子走了好遠,終于又來到了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等人住的四合院。

圓月高懸,寒風作響,夜瓦開始結第一層霜。西邊的豬圈里,豬崽在睡夢中被凍得直哼哼。鬼側過頭呆看了一刻,好像受了感染似的,長“嗚——”了一聲。

東邊李四家的睡房窗戶亮了。李四挑亮燈芯,穿上棉襖棉褲,喊自家漢子出被窩。

那餓死鬼又來了,我出去看看。

看啥呀大半夜的,它是個鬼又不是個人,多瘆得慌?。?/p>

李家漢子壓低聲音,想抱怨,又怕媳婦生氣,語氣帶著點哀求。

寂靜的冬夜,對話的聲波飛速沖出窗戶,穿透整個村莊,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一時間“嗚嗚”聲四起,看來每個四合院的鬼都就位了。

從空中俯視,有那么幾個院子零星亮起一兩扇窗戶,但不久都黑了下去。很快,村子又恢復了平靜。村民們此刻心中大多想著一件事:今晚會是誰被鬼捉走。

啊——!

一聲男人長長的尖叫直上云霄,就在這個院子。李四手蘸唾沫點破窗戶紙,瞪眼向窗外看去。東頭張三家,亮著的窗戶襯出了一只瘦影——那鬼像人一樣,正趴在窗戶上往里看。

李四一甩辮子,摘下墻上的火銃,拉開門杠把在門口,向著張三家方向一腳門內一腳門外擺好架勢,亮嗓子厲聲道:

嘿!餓死鬼,你老娘在這邊,是個女人就過來迎我兩銃!

瘦鬼緩緩回過頭來,但并不見臉,只從頭頂上像石榴蒂似的地方嗚了兩聲。

張三家窗戶的光亮過了月亮,鬼的影子此時就鋪在它自己前方。鬼向前滑了一截,影子便打起褶子,擋住了去路。

這可是個新發現,鬼被影子困住了。

二、吃鬼

李四舉著火銃喊話:三妹子,把你家油燈都點上,燈芯挑亮了放在窗戶邊。

哎!

張三應聲披衣服下床,支使張家漢子把其它油燈都拿來。不一會兒,張三家的窗戶就亮如白紙。門一開,張三也舉著火銃出來了。

四姐,你可要做咱們村第一個捉鬼的人了!

李四朗笑一聲:只可惜捉了也不能當飯吃,還耽誤睡覺。

那可說不準,這鬼瘦是瘦了點,但好歹也是吃人的,還能沒點肉?

說話間,兩人一左一右向鬼圍了過去。

此時,院子里三家的人都醒了。王二麻子家的男人打開門,給自己女人披上棉襖后,便躲在門后往院子里看。王二麻子什么都沒拿,抱著膀子繞著鬼轉了半圈,又俯身看了看地上的鬼影,一拍手:

三妹子,還真讓你說著了,這鬼呀,應該能吃。

李四抬抬火銃口:那敢情好啊!要不先打死,再琢磨咋吃?

瞧你說的四姐,王二麻子按下火銃口,它都是鬼了,還能咋死啊!我看直接油炸吧,先炸這鬼影子,看著油亮油亮的,應該不錯。

張三漢子在窗戶后接話了:麻姐兒你說的輕巧,那得費多少油?。?/p>

張三放下火銃,和姐兒幾個互相看了看,扯嘴一笑:我家出油,四姐,就用你家那口鐵鍋,男人們別躲著了,茅房里多抱幾捆柴火來!

說著,就進屋拿油去了。

李四繼續舉著火銃,喊自家男人:哎!拿鍋抱柴火,腿腳麻利兒點,今晚咱們院炸鬼吃!

三、打鬼

李家漢子應聲扛出一口大鍋,在鬼正對面支起簡易灶點燃柴火。鍋很快就熱了,張三伸手試試鍋溫,一抬下巴,張家漢子趕緊抱起油罐往鍋里倒。鍋太大,一罐油下去只盛了半鍋。王麻子回頭使了個眼色,王家男人也抱出自家油罐。

油鍋滿了,柴火嗶嗶啵啵越燒越旺,鬼開始不安分起來。瘦鬼晃著腦袋,嗚嗚聲越來越長,像是在哀鳴求饒。

李四警惕的把火銃對準瘦鬼,往后退了兩步。李家漢子急的直擺手:回來回來,別對著它了。張家漢子也附和著:咱還是離遠點吧,用竹竿把它打到油鍋里就行。

張三點頭:我男人說得對,咱最好別挨它,四姐你往后退退,站遠點兒火銃也打的著。

聽你們的。李四退到油鍋背后,張家漢子已準備好竹竿,交給了張三。

大家離油鍋遠一點,小心別濺到油啊!

手起竿落,卻沒挨著鬼半分。只見瘦鬼猛然向后倒去,再細看,竟是被地上的鬼影拖著一路往院門方向竄去了!月光下,那鬼影像一灘流淌的水,眼看就要漫出院門。

火銃響了,彈丸所至,鬼影騰起半米高的火苗,夜空中瞬間回響起小孩的尖叫聲。

王麻子男人左右看了看:你們聽,那是我家囡囡的聲音。

王麻子直勾勾盯著燃燒的鬼影:放屁,咱們家哪有小娃!

可那就是囡囡!囡囡!囡囡!爸爸來救你!王麻子男人著魔了似的向鬼影跑去。剩下的人眼睜睜看著那瘦鬼翻身抓住王麻子男人,用腦瓜頂上的石榴蒂嘴巴兩口吞了下去。

啊你個王八蛋餓死鬼!看老娘打不死你!王麻子一把搶過李四的火銃,塞彈丸點火一氣呵成,瘦鬼就被開瓢了。

空氣中,火藥味和烤肉味彌散開來。王麻子、李四、張三臉上掛著淚,她們記起了自己的孩子。

四、消失的小孩

不知從何時起,村里來了一群鬼,慢慢的,孩子都不見了。

孫二家的小子最先消失。那天晌午,王麻子家的囡囡端著碗在院門口吃飯,看見孫二扛著鋤頭路過,便問:你家狗蛋子呢?咋好幾天沒來玩了。

孫二笑呵呵的說:瓜女子飯吃腦殼里去了吧,我家哪有啥狗蛋子!

王麻子男人剛好來給囡囡添飯,聽孫二這么一說,便喚女兒進屋,不要理那個瘋女人。到吃夜飯時,王麻子男人盛好三碗面,正要喊囡囡吃飯,王麻子一屁股坐在飯桌旁說,咱就倆人你盛三碗飯干啥?王麻子男人回頭看了看,撓撓頭說,準是忘了吧。王麻子端起面吸溜吸溜吃起來,含混的說這都能忘,男人的腦殼果然靠不住。

第二天中午,張三正在洗鍋,忽聽見院外有人喊了一聲,跑出去看時正撞上李四回來。李四邊走邊回頭看,嘴里嘟囔著:這大中午的那人影子咋那么長。張三恍惚間想起什么,問:四姐,我剛才洗鍋,讓你家姑娘幫我抱抱水娃,你看見他們在哪耍了嗎?

我家姑娘?你飯吃多了吧,還你家水娃?娃兒沒懷上名字都起好了,夠著急的??!

拖著影子的人繞過一棵槐樹不見了。張三搖搖腦袋,像是白日夢沒做完就醒了,悵然若失的和李四進了院子。

五、老人

打谷場上,李四家姑娘帶著一群孩子在草垛間竄來竄去,玩一種踩影子的游戲。

游戲很簡單,不要讓別人踩到自己的影子,踩到就算輸。如果快被踩到時,可以躲進別的影子里保命,只要自己的影子被完全覆蓋,別人就不能踩。

囡囡去追狗蛋子,眼看就要追上時,狗蛋子撞上了一個奇怪的人。那人的臉皺巴巴,須發花白,衣服很破,但看起來很和善。其它幾個小孩不禁停下追逐,好奇的看著那個人。狗蛋子低頭一看,自己的影子被完全覆蓋了,便得意的向囡囡翻白眼:你踩不到啊踩不到!踩不到……

那人緩緩走向打谷場邊的槐樹背后,消失不見了。

囡囡回頭問大家:狗蛋子呢?藏哪兒去了?

小孩們搖頭說不知道。李四家姑娘打了個寒顫,不明白為啥忽然有點害怕,只想趕緊回家。其他人看她走了,紛紛逃也似的離開了打谷場。

晚飯時,李四家姑娘問李四,什么人會長著皺皺巴巴的臉、黑白相間的頭發胡子。

李四和自己漢子對視一眼,答到:老人。

老人是什么人?

人年紀大了就是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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