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十二判詞個人閱讀筆記(之十一:正冊判詞之妙玉)

判詞: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美玉”就是“妙玉”,“泥垢”與判詞中的“淖泥”都是喻不潔之地。妙玉出身于蘇州一個“讀書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才出家當了尼姑。她“文墨也極通”,“模樣又極好”,也是大觀園中的一位姣姣者。說她“潔”,是因她嫌世俗社會紛紛擾擾不清凈才遁人空門,這是一層含義;她又有“潔癖”,劉姥姥在她那里喝過一次茶,她竟要把劉姥姥用過的一只名貴的成窯杯子扔掉。她想一塵不染,但那個社會不會給她準備那樣的條件,命運將把她安排到最不潔凈的地方去。

有一條脂批說: “瓜洲渡口……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推測起來,她可能在榮府敗落后流落到瓜洲,被某個老朽不堪的富翁(枯骨)買去作妾。這是多慘的悲劇。這應該是“終陷淖泥中”的含義,與高鶚續書寫的被強盜掠去有別。

來自蘇州的帶發修行的尼姑妙玉,原來也是富家小姐一。她住在大觀園中的櫳翠庵,依附權門,受賈府的供養,卻又自稱“檻外人”。這正如魯迅所揭露的:“要做這樣的人,恰如用自己的手拔頭發,要離開地球一樣。”實際上她并沒有置身于賈府的各種現實關系之外。她的“高”和“潔”都帶有矯情的味道。她標榜清高,連黛玉也被她稱為“大俗人”,卻獨喜歡和寶玉往來,連寶玉生日也不忘記,特地派人送來祝壽的貼子。她珍藏的晉代豪門富室王愷的茶杯,對她也是個諷刺。她有特殊的潔癖。劉姥姥喝過一口茶的成窯杯她因嫌臟要砸碎,但又特意把“自己日常吃茶”的綠玉斗招待寶玉。所謂潔與不潔,都深深打上了階級和感情的烙印。她最后流落風塵,好象是對她過高過潔的一種難堪的懲罰。象妙玉這樣依附于沒落階級的人,怎么能超然自拔而不隨同這個階級一起沒落呢!

有人說《紅樓夢》是演繹“色空”觀念的書,這無論就作品的社會意義或作者的創作思想來看,都是過于夸大的。曹雪芹的意識中是有某種程度的“色空”觀念,那就是他對現實的深刻的悲觀主義。但《紅樓夢》決不是這種那種觀念的演繹,更沒有墮入宣揚宗教意識的迷津。曹雪芹對妙玉這個人物的描寫,很能說明問題。作者既沒有認為入空門就能成為一塵不染的高人,也沒有因此而特意為她安排更好的命運。

原稿中妙玉的結局與續書所寫是不同的。續書寫妙玉的遭劫是因為強人覺得她“長的實在好看”,又聽說她為寶玉“害起相思病來了”,故動了邪念。這與妙玉的“太高”、“過潔”的“偏僻”個性又有什么相干呢?這倒是續書作者一貫意識的表現:在續作者看來,黛玉的病也是相思病,故有“心病終須心藥治”,“這心病也是斷斷有不得的”一類話頭。問題當然并不僅僅在于怎樣的結局更好些,而在于通過人物的遭遇說明什么。續書想要說明的是妙玉情欲未斷,心地不凈,因而內虛外乘,先有邪魔纏擾,后遭賊人劫持。這是她自己作孽而受到的報應。結論是出家人應該滅絕人欲,“一念不生,萬緣俱寂”。這也就是程朱理學所鼓吹的“以理禁欲,去欲存理”。而原稿的處理,顯然是把妙玉的命運與賈府的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的。這樣,妙玉悲劇所具有的客觀意義,就要比曲子中用“太高”、“過潔”等純屬個人品質的原因去說明它,更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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