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大年初二,車廂里的長途旅客卻滿滿當當,是沒來得及回去過年?還是和我一樣,一過完年三十和初一,就出來旅游?帶著單車找到自己的鋪位,下鋪好心的旅客主動把自己的大箱子從茶幾下面挪到了床底,折疊好的小單車剛好可以放在茶幾下面。列車員就沒那么好心,非要我的小單車補貨票,我說以前都不需要,這次怎么就要打票?她說沒貨票,就不能出站,我也不再爭辯,屈從了她一臉的威嚴。
火車在夜色中向南行駛,外面一片漆黑,里面全是陌生的面孔,把放了錢卡和重要證件的小腰包緊緊拴在身上,早早地爬到最上面的鋪位休息。躺在床鋪上聽著列車廣播的流行老歌,想著一個多月以來的點點滴滴,想著將要踏上的陌生國度,說不上太多激動和興奮,反倒是很平靜。回想起八歲那年父親帶我去杭州,因為要趕早班汽車,我們就提前到長途汽車邊的旅館住了一晚。興奮的我躺在旅館的床上,一夜看著門外的紅磚墻和走道里昏暗的燈光,經歷了人生第一次的徹夜不眠,這么多年過去,仍依稀記得。人到成年,依然有渴望,有夢想,但激動和快樂卻不會像童年那樣輕易的到來。
白天使人勇敢,黑夜使人膽怯。雖然此行義無反顧,但一到晚上,想到騎行在異國他鄉陌生的道路和崎嶇的山路上,心里的膽怯油然而生。白天渾身又像是充滿了電一樣,精神抖擻,無所畏懼。心情在膽怯和勇敢之間反復波動、起起伏伏。此時此刻躺在火車上,就像是上了考場的考生,已經顧不上膽怯,不管前方迎接我的是驚濤還是暗礁,我也要堅定地把旅途走完。
一覺醒來,已經到了江西境內,列車上的音樂再次響起。吃完早餐,泡上一杯茶,坐在窗邊,欣賞窗外流動的風景。現在長途旅行基本都乘坐飛機或高鐵,難得有機會搭著火車慢慢地經歷緩慢的時光。雖然時間太長,難免有些無聊,但乘客們一會兒搭上了話,在平常生活中不可能交匯的人們,在火車上天南海北,家長里短的聊了起來。旅行的樂趣不僅在于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而且在于遇見不一樣的人生,了解不一樣的社會。
一會兒,就從隔壁的鋪位上傳來熟悉的鄉音,臨行前,老婆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我看那位老兄面相友善,還拖家帶口,不可能是那種心懷叵測之人,再說一天兩夜的旅途,總得找人說說話吧。就主動向老兄搭了話,你是和縣人吧?老兄很高興在火車上被人聽出自己的原籍,三年前巢湖區劃調整,和縣劃給馬鞍山,使我們今天碰見能以老鄉相稱。
老鄉姓陳,已經在云南生活了二十多年,娶了媳婦安了家,鄉音卻一點沒變。老鄉已經在昆明繁衍了第二代,二個孩子,一兒一女。大女兒已長大成人,二十多歲,又老來得子,生了小兒子,今年才四歲。父母早些年就來到昆明幫著帶孩子,去年老母親在昆明去世,今年過年回老家安葬,也帶著老婆和孩子看看從未見過的家鄉,上次回來已是十六年前了。
老陳經營著一家食品加工廠,生產麻餅,云南農民干農活時喜歡帶著吃,放半年不會壞。因為工作的關系,自己對食品加工略知一二,就問他是不是加了防腐劑,他說絕對不加防腐劑,并向我透露了其中的秘訣,是個不錯的方法,產品因而一直銷路很好。
老鄉回憶起當年離開家鄉到云南投奔親戚謀生的經歷。八十年代初到昆明,先要到蕪湖坐上三天輪船到武漢,再轉火車坐上兩天,交通非常不方便。那時候的云南是真的遙遠,不像現在,坐上飛機只需三四個小時,一天就能一個來回。九十年代中期回來過一次,跑了三年蔬菜運輸,還是覺得云南生意好做,生活舒適,又回到云南。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后來也陸陸續續到云南投靠他,一家人就一直留在了云南,直到今年回來給母親安葬。昆明還有很多做生意的同鄉,老陳幾次強調說自己現在就是云南人了,昆明就是我的家。
一開始還揣著老婆的囑咐,不愿暴露自己的獨自遠行。和老鄉一直聊著,對老鄉了解的越多,越覺得沒有必要隱瞞自己的行程,后來就合盤抖露出自己的全程路線圖。云南擁有漫長的國境線,毗鄰越南、老撾和緬甸。老鄉雖跑遍云南各地,但卻沒過跨出過近在咫尺的國門,非常驚訝我單車出國的膽大妄為,好奇地問了我很多有關出國的問題。雖然我從沒出過國,這些問題對我來說,回答起來像是經常出國的外交官一樣輕車熟路。
老鄉的兒子一回到和縣就感冒發燒,被昆明新鮮空氣寵壞的孩子,哪里抵抗得住家鄉的霧霾。在條件簡陋、寒冷潮濕的鄉衛生院打了四五天掉水,還不見好。孩子他媽揪心孩子病情,心急如焚,催促老鄉趕快回家,大年初一幸運地買到了最后幾張票,第二天就帶著一家三口趕緊往回逃。
來自江蘇興化的潘老師書生模樣、文質彬彬。這一次是應朋友臨時之邀,一個人說走就走,到貴州山區賞少數民族的新年風俗。走的太急,只買到了無座票,常走江湖的他熟練地跑來臥鋪車廂蹭座位。潘老師在高中教授歷史,臺上是老師,臺下是作家,是詩人,也是旅行家,還是騎友,著書好幾本。個人空間幾乎每天賦詩,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騎行經歷也遠在我之上。潘老師本來計劃從貴州玩到四川,后來在游山玩水時認識了幾個新朋友,彼此投緣,就乘心隨他們的車去了南寧,天下驢友是一家。驢友的腳步就像變心的翅膀,在山山水水間自由自在地翱翔。
這趟車上,遠不止陳老兄一個家庭,還有很多嫁出去的云南姑娘在婆家先過年,再帶著孩子和丈夫一起回離開多年的云南娘家,差不多是一趟云南返鄉專列。陳老兄說,云南山區農村很窮,女孩子們都外出打工,看見了外面的繁華,不愿再回來,就在外地結婚生子。云南本地的小伙不像咱們安徽的小伙打工賺的錢都寄回家存起來,等著將來娶老婆用,他們掙的錢都自己花,攢不下討老婆的錢,三十多歲打光棍的很多。
下鋪的大姐離開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麻栗坡縣的家鄉快二十年了,和老陳一樣有兒有女,女兒十幾歲了,這一次帶著一起在南京打工的河南老公和小兒子回老家看看,打算把戶口給遷出來。小兒子和老陳的兒子差不多大,一路上,兩個小家伙玩的很開心。老陳問前面鋪位上人高馬大的江蘇小伙是怎么娶到云南大理姑娘的。小伙說在外國打工認識的,是印度洋上小島國毛里求斯,萬里之外的姻緣讓從未出過國的我們驚訝不已,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有緣千里來相逢,這小兩口的緣分何止是千里。
家住中越邊境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河口瑤族自治縣河口鎮的姑娘比我小一歲。她自己是漢族人,很煩每次寄信寄快遞回來要寫這老長的地址。她的兒子已有十來歲,前些年因為和年長她十幾歲的老公不和,一個人跑到上海打工,前年徹底離了婚。她的情緒顯得憂愁,沒有過年回家喜悅之情。她每年都回來陪陪兒子一段時間,說自己出來這么多年,和孩子相處的時間太少,孩子和他爸爸更親。老陳調侃地說,你們那邊靠近越南,孩子他爸娶個越南老婆很方便,姑娘說兒子不會答應的。姑娘滿腹的心事,平常沒人傾訴,卻能講給火車上素未平生的人聽,使她沉重的心情得到一些舒緩。
這二天,火車經過了江西、湖南和貴州。第三天早晨,太陽剛從地平線升起的時候,已經快到了昆明。南京打工的大姐心里記著十幾年前當初離家的路,盤算著如何回去。老陳告訴她現在可以從昆明直接坐車到家鄉的縣城了,不需要到自治州州府中轉 ,下了火車到昆明中北客運站坐車,晚上就能到家。
經過漫長卻并不乏味的三十七個小時之后,火車準時在第三天早晨八點抵達了終點站昆明。大家下了車,各奔東西,旅途上的朋友短暫而永恒。云南很大,面積接近四個安徽,在交通不發達的年代,到了昆明,回家還有二三天的路程。老爸說他三十年前,從昆明坐了四天的車,才到西雙版納州府景洪,現在高速公路四通八達,我的第二段路程的目的地比景洪還遠一百八十公里,一天就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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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老陳的弟弟到車站來接他們一家,很是湊巧,正好順路把我帶到昆明南部客運站。下了車,我和老陳依依惜別,合影留念,老陳祝我一路順風,以后到昆明玩,就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