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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霧中茶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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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上小學的路上,要經過一條小河,河上是一座簡易的木質小橋,過了橋,便是由破廟改造的小學了。
? ? ? ? ? 記得父親第一次帶我去上學,是一個春陽暖暖的上午,我懦懦的跟在父親身后,朝山坡上的小廟走去。經過小橋時,有種怪怪的感覺。也許,這橋經歷的歲月太久,像一個飽經世故的老人,木木的很平靜,黑黑的木樁歪歪的站在水里,黑黑的木制欄桿扭扭的立在橋面上,灰土土的橋面有很大的縫隙,從木板橋面的縫隙里,可以看到春陽在水面的反射,耀耀的很刺眼,腳踩上橋面,就有吱吱呀呀咚咚隆隆聲響。
? ? ? ? 站在橋上,就可以看到對面半坡上學校的小門。遠遠望去,有一位清瘦老頭,頭發灰灰的有些花白,褪色的中山裝也灰灰的發白,父親告訴我那是楊老師。走上山坡到校門口,父親和老師打過招呼,對我說:“問老師好!”我諾諾的說:“楊老師好?”老師連聲:“好!好!好!來了就好!”這時,我才看清了面前的楊老師,很清瘦,頭發灰灰的有些土色,臉色也灰灰的泛青,衣服土土的發白,邊邊角角已經磨破,露出了毛毛的線頭,上衣口袋里插著一支黑而粗的鋼筆,金屬掛鉤在春暉里明亮閃光。也許是這春陽的反光,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那座木橋,春天的陽光從河水中反射過來,柔柔地刺眼,那橋看起來古舊斑駁,很像眼前的楊老師。
? ? ? ? ? 說是小學,其實很簡陋,一個老師,一個教室,二十幾個泥猴一樣的學生,三個年級。上課大家都在一起,叫復式班,一個班上課時,其余兩個班學生做作業,語文算術全由楊老師一人上課。從此,我也像村上所有的孩子一樣,背著土布做成的比身子還長的書包,三五成群,活像一群剛出窩的小鳥,一路嘰嘰喳喳,任由書包在屁股后面一顛一顛的走過那座小橋,而每次走過橋頭,都能看到站在校門口土坡上清瘦的楊老師,看到他鋼筆掛鉤柔亮的反光,聽到早到同學長短不齊的讀書聲,而楊老師則總是笑瞇瞇的,看著每一個經過面前走進校門的孩子,直到最后一個學生進了教室才開始上課。放學的時候,總是要將最后一個學生送過小橋,他才轉過身站在校門口,直到聽不到學生們的吵雜聲,這才撫一撫灰灰的頭發,折回校門。
? ? ? ? ? ? 一個教室三個年級,一個班上課,另一班同學總能聽得明明白白,也總會有一些不安分的學生,偷偷的聽其它班的課程,聽得入神了,也會脫口回答老師的提問,引得教室一片笑聲,這時,楊老師總是無奈的笑笑,然后用手指指,那學生也就很知趣的老實一些。我上一年級時,正趕上推廣普通話,課文中的生字也就有了普通話的正音。楊老師給二年級教生字:麥子的“麥”,m-ai-mài,麥(mèi)子的麥(mèi),我覺得很異樣,果然,有個三年級的同學站起來說:“老師,您拼錯了,應該是麥(mài)子的麥(mài),麥(mèi)子的麥(mèi)是土話。”我吃驚的瞪大眼睛,楊老師撓撓灰灰的頭發,笑一笑:“對不起大家,是我錯了,說了一輩子土話,突然變過來很難。”后來上高中的時候,同學們私下里把老師分為:普通話老師、普通句老師(偶爾能說準一半句標準普通話)和普通字老師(個別字發音準確),想想楊老師,怎么也算不上最低的普通字老師,但他是一個真老師,灰灰的本色,就像日日走過的木橋,雖然有些簡陋,但親切實用。
? ? ? ? ? 大大小小二十多個學生,只要一過了橋,就全屬于楊老師,上課、作業還有大大小小的個人雜事。細想起來,老師除了經常將拼音拼讀成方言之外,楊老師的課上的很好,無論算術還是語文,對當時的我就像故事一樣,不由你的思緒跟著他那有些干裂的薄薄的嘴唇,以及修長的手指翩翩飛舞。下課的時候是最有趣的,熱鬧的游戲常常讓你分不清哪個是老師,哪些是學生,但這紛亂的熱鬧,又常常會被急于上廁所而解不開褲帶的孩子的哭聲打斷。那時候,鄉下的孩子沒有像樣的褲帶,褲子大多都用布帶子系著,有些干脆就是一條細繩子,一不小心就打了死結,越是急越解不開,越解不開就越急,最后,提著褲子跺著腳直哭。這時,老師便會停下和我們的游戲,蹲下身子用牙咬著那死結,一點一點的幫著解開,偶爾,也有沒等解開,就尿了褲子的,濕濕的褲子很狼狽,老師就會掏出自己的手絹,墊進那個學生的褲襠,用手輕輕拍拍那個學生的頭,引來同學們一陣嬉笑,老師也就笑了。
? ? ? ? ? ? 冬天的小河變得很瘦,橋也很瘦,只有下雪的時候,小河就變得肥胖起來,但橋依舊很清瘦,一點也胖不起來,楊老師總是很早就將落了雪的木橋,打掃得干干凈凈,他怕學生滑進河里;秋天的河水很大,也很兇,這時小橋在河面上呼呼的抖動,像一盞風中搖曳的燈火,老師就將學生分成幾撥,一撥一撥牽著手送過木橋,然后揮揮手返回學校。
? ? ? ? ? 小學的三年,很快就在楊老師的迎來送往中,隨著書包在屁股后面一顛一顛的結束了,那橋,早變成了堅固的水泥大橋,但我卻常常在夢里走過那斑駁依稀的木橋,看見對岸半坡上的楊老師,灰灰的頭發,灰灰的衣服和閃著柔光鋼筆掛鉤。有一段時間,老也想不明白,為什么第一次見楊老師,會覺得他像那座沒有生命的橋,現在終于明白了,老師其實就是一座橋,把我們從懵懂渡向清明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