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七月,生于一九八三年七月九日。
我從小是模范學(xué)生,品學(xué)兼優(yōu),鄰里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80后,獨生子女,父母健在,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正準備和戀人結(jié)婚,和攢錢買房子。
按部就班著生活,卻總有一個人的存在提醒我,這一切不太對——她叫安生。
我究竟是要什么的女孩,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這是后話了。
我快要二十七歲了。
我媽,橫亙在自由路上的第一座大山
聽說我媽本來想要個男孩,原因正像她對長大了一些的我說的那樣:女孩子無論走哪條路,都是會辛苦的。
不過她有公職,擔(dān)心自己的飯碗,最后也沒敢要個弟弟。
我媽是個好媽媽,她照顧我的起居無微不至,幫我買胸罩和衛(wèi)生巾。
那個胸罩讓我感覺困得有點難呼吸,我媽說,這才到哪呀,女孩子以后要適應(yīng)很多不舒服的事情。
不過幸好,她允許我和安生一起玩。
安生成績一般,不過我媽說:安生這個小姑娘不錯,其實天分比你還高些。
她家里跟我不太一樣。
她家長不管她養(yǎng)小動物,還允許她帶到學(xué)校來。我媽連鄰居的貓跑到我們家來都嫌臟。
她從來不用下課按時回家,而且她自己有錢,不像我,一個月才有幾塊錢。
我媽對我說,女孩子不過是從一個家庭到另外一個家庭,安生卻說,你應(yīng)該做你喜歡的事。
上了職中后,她租房子出去住了。我們躺在她的破床墊上自由自在地聊天,她說要給我買個大立柜。
她也交到了新朋友,據(jù)說她常去的那個叫“大舞臺”的地方,特好玩。
我還沒有去過。
家明,是我翻越的另一座大山
第一次去“大舞臺”,我是跟家明一起去的。
其實我是想向他顯擺一下,我也知道新鮮好玩的地方。
還有點刺激,不過我不會再去了。
因為在那里面,安生看起來不太像我熟悉的那個安生。還有,不知是不是舞廳的燈光太閃,我看出家明的眼神也有點迷惑。
我跟家明在一起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媽知不知道我們的事,反正她沒提過。我們沒耽誤學(xué)習(xí)。
安生去了北京。
我和家明一起考上了X大,專業(yè)我想選中文,中學(xué)的老師欣賞我的寫作,我媽讓我選了經(jīng)濟學(xué),說出來好找工作。
家明加入了田徑社,說大一就要加入社團歷練一下,我看半天也好難選,什么都要從頭學(xué)起。
大學(xué)里大家都翹課,我偶爾也不去上課,卻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后來大四我也開始經(jīng)常不去上課了,因為要面試。
本地的銀行是我面試的第二個單位,還好他們喜歡我。我穿上套裝,成了一名正式的銀行職員。
我去家明家,他父母也很喜歡我。雖然我只喜歡吃包子餡,吃飯時我還是吃了一整個包子。
安生說是又不在北京了,跟著攝影師男朋友到處跑,外面睡得好嗎?
安生,好像你把那部分的我也帶走了,你走得越遠,我越哪里都不想去。
我想象安生是在代我行走。
本來家明工作也安定下來了,他卻說要去北京。
我們說好的,二十六歲結(jié)婚,二十七歲生娃,三十歲買房子。
我媽都趁折價買了好幾種的毛線了,準備安心做外婆。家明卻說,現(xiàn)在不去,什么時候還可以去闖,他答應(yīng)我只去兩年。
又是北京,和“大舞臺”一樣,它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符號。對我重要的人,卻都要奔向它。
在銀行我勤奮努力,對客戶周到,領(lǐng)導(dǎo)讓我升到企業(yè)貸款柜臺。
那天我在家數(shù)了下安生寫給我的明信片,一共101張,每張末尾都寫著:問候家明。
自從上一次她從酒店離開,就再也沒有收到過了。
住好酒店,吃烤龍蝦,是我招待她的方式,難道在她眼里看起來如此不同?
我不能出讓家明,他是我的底線,可是我仍然不想看到安生那樣喝酒。
喝酒對身體不好,不要再喝了。
家明最近回來看我,我跟他倒數(shù)一下,婚禮的籌備就要大半年的,事情太多,現(xiàn)在我路過婚紗店就多看看了,省得到時候不知道要什么樣的,浪費時間。
那天我終于看到我最想要的婚紗式樣了,晚上想用QQ把照片傳給他,他卻說他要加班。。。
我寧愿我女人的直覺沒有那么準——我去了趟北京,然后毫無意外地看到了安生。。。
我以為我都翻越過了,沒想到還有一座
我對家明下了最后通牒,他回來了。
我們?nèi)チ嘶榧喌昱暮昧苏掌棺邮俏乙辉缇涂春玫哪羌?/p>
銀行領(lǐng)導(dǎo)批了我兩個星期的婚假,我卻自己想明白了——我不想再裝了。
我求家明逃婚。他照辦了。
我直視我媽說:你們想讓我過上的生活,現(xiàn)在都沒有了,對不起。
我媽媽是個好媽媽,她說,女孩子折騰一點,也未必不幸福。
媽媽,請容許我再自私一回,沒有背負地重新出發(fā)。
安生曾是我的唯一同盟,替我看這個世界,可是我不小心把她弄丟了。
這回,我要自己行走。
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懷孕了。
為什么總會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個相似的怪圈里掙扎。
這一次我不想再躲了,我要自己翻過這座山。
我去找了安生,仿佛是下意識的行為,她可能真的是我靈魂的另一半。
我越來越清楚了,她想要的,和我不同。她想要的其實是平淡安穩(wěn),而我,只想真真正正為自己活一次。
二十七年了,得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讓我越來越害怕失去。
可不是自己選擇的人生,又怎么能稱得上自由。
我知道,安生會照顧好我的孩子,以她選擇的安穩(wěn)的方式。
而我,選擇我需要徹底的自由,無論以什么方式,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或許是生命?
另一個結(jié)局?
好吧,其實還有一個結(jié)局。
我去找家明,告訴他我懷孕了,他說,我們重新開始。
我們在一個中等城市開始供房,每日頂著霧霾上下班。
我媽來幫我?guī)Ш⒆樱@樣白天我才有精力應(yīng)付越來越難纏的客戶,晚上有時間辨別各種各樣的海淘產(chǎn)品然后下單。
我會越來越會整理這個家,白天已經(jīng)夠累,除了孩子我不想伺候?qū)櫸铩?/p>
我精心為孩子謀劃未來,學(xué)區(qū)房雖然不指望,也會催促家明天沒亮就起來排隊給孩子報班。
我媽說趁我還能帶,你們把老二生了吧。
我沒有再見過安生。
可是,
如果我要說,這兩個結(jié)局,其實是一個呢?
當(dāng)初那個七月若得以選擇了流浪,她是否會一直流浪?已經(jīng)沒有人會知道。
選擇的機會已經(jīng)失去,沒有回頭。
我也已經(jīng)不會知道了。
我頂著林七月的軀殼,沒有反轉(zhuǎn),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樣,安安穩(wěn)穩(wěn),波瀾不驚地活著。
那個表面是乖乖女,心里卻狂放不羈愛自由的林七月,她在二十七歲就已經(jīng)死去了。
這是我心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