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在東莞

鄭重聲明:本文為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加馨主題第二十三期主題征文寫作。

那一年我二十四歲,在東莞一家五金廠找了一份倉管員的工作。倉管員的工作不累,但要做好它也不容易,不僅要心細,還要有較強的記憶力,能記住自己管理的物品的基本情況。假如還有一定的協調組織能力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這是一家非常小的小廠,包括老板在內,也不過二十來人。脫產的管理人員就一個主管兼出納,一個會計和我這個倉管員。

會計是專職的財務人員,不用管生產方面的事,是廠里比老板活得還要瀟灑的人物。姓陳,本地人,是由管理區派來的,一般只在下午上班。但他的人很好,在廠里留了一個家里的座機號,有事打他的電話會立即回廠。

主管叫英姐,和大部分三來一補的小型企業的主管一樣,是老板最信任的人,也是老板的女朋友,老板不在時代表老板處理廠里的一切事務。負責廠里的生產銷售,是個美麗而有點自大的女人。

剩下的就是我,一個苦逼的倉管員。主管獨攬大權,但為了和老板有更多的時間過二人世界,對我還是很放權的,除了牢牢管住廠里的資金和人事權,什么事都推給我去做。那時年輕,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對老板和主管死心塌地的,從生產原料的下單采購,到安排車間生產,到產品包裝和安排出貨,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真可以說是廢寢忘食,一心撲在工作上,往往是忙到八九點鐘才吃晚飯。

記得我進廠面試時,是英姐親自面試我的。她對我說,倉管員這個職位從開廠到現在的一年半時間,已經開除了五個,干得最短的只干了半個月。你的條件不錯,好好干,我和老板不會虧待你的。當然,你要是敢吊兒郎當,就給我滾出去,到時別說我不講情面。

我當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很樂意挑戰自己的極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英姐見我接受了她的條件,開心地為我辦理了進手續。

后來聽說,英姐曾經介紹過她的侄女來當倉管員,沒想到小妮子三個月不到,工作干得不怎么樣,倒和她競爭起老板女朋友的位置,讓她一怒之下把她打出了工廠。

吃一塹長一智,除了外面來的合作方,連母蚊子都別想進辦公室。又讓她的侄子來,侄子長得高高大大的,帥氣得讓劉天王都要遜色三分。每天的心思都花在女工友身上,工作干得一塌糊涂,要英姐追在他身后揩屁股。為了不大權旁落,英姐是一忍再忍,直到有一次出錯了貨,導致客戶的重大損失,老板追責,她才不得不忍痛炒了侄子的魷魚。

本來是為了給自己分憂才找的家里人,可是家里人一個個都不讓她省心,英姐再也不敢找家里人了,只得在廠門口貼出了招工啟事,“高薪”招聘倉管員。一連三個,沒一個是讓她省心的,現在終于輪到我了。

那時年輕,精力充沛,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把材料和存貨都做了臺賬,甚至連辦公用品如圓珠筆復印紙之類也不例外。臺賬做好后,接著就是在工作時執行到位,隨時更新數據,做到事無巨細,準確無誤。

為了迎接老板的抽查,我還把幾十種主要原材料和上百種產品的庫存數量都記在大腦中。

英姐代表老板抽查過幾次后,對我的工作非常滿意,覺得應該再給我壓壓任務,在老板面前撒過幾次嬌后,協調生產的重擔也落到了我的肩上。老板用蹩腳的港式普通話對我畫餅道,好好干,到年底我帶你去香港玩。當時的香港還沒有回歸,對于我們這些打工仔來說,那是一個神圣而令人向往的地方,能免費去玩一次的話,我想我睡覺都會被笑醒。

既然有這種好事,我實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爽快地答應了。

英姐如釋重負,終于有更多的時間和老板過二人世界。老板笑了,終于找到了能干活還聽話不會叫苦叫累的牛馬。兩人手牽著手走回了租住的公寓,留下一個為了去香港玩而激情四射的我。

為了不辜負老板畫的餅,我把廠里收到的訂單按交貨時間整理成冊,做成備忘錄,隨時抽查車間的生產情況,碰到較急的訂單還會提醒車間主管,避免延誤交付時間。

在已交貨的訂單上記下交貨日期,附在交貨單的存根上,避免重復發貨。

好在當時的打工仔打工妹和我一樣,都是兢兢業業的牛馬,我這個倉管員只要稍微操點心,工作起來還是很順心的。

轉眼到了“五一”國際勞動節,全廠放假一天。進廠幾個月,由于工作量較大,我基本上是全月無休。好不容易放假,我也想出去玩玩,看看我的訂婚對象。

英姐知道我要出去,特意交給我一個BB機,對我說:“阿迪,你想出去玩我沒意見,但廠里有事的話你要立即回來。”

“英姐,今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全世界的人都放假,應該不會有事的,BB機我就不用帶了吧。”BB機當時還是稀罕物,我一個窮打工仔帶個BB機裝什么大尾巴狼。更何況BB機當時價值不菲,一旦弄丟的話我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賠。而且這是老板女朋友的BB機,到時不知會不會有什么我不應該知道的電話CALL進來,讓自己惹上不必要的煩惱。

“叫你拿上你就拿上,說那么多廢話干什么。”英姐不高興了,板著臉說。

“英姐……”

“不拿就別離廠?!庇⒔悴挥煞终f地打斷了我的話,大聲吼道。我畢竟是個男人,而且和女朋友已經有好幾個月不見面了,聽了英姐的話后心里還是很不舒服的。英姐也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快,忙放低姿態壓低聲音說道:“不是我為難你,我也是沒辦法的。就你對廠里的情況最熟悉,萬一有事,你又不在廠里,沒有人能搞定的。你拿上BB機,實在有事我搞不掂時打電話CALL你,你復個電話。這樣既不會誤了廠里的事,也不會耽誤你去找朋友,兩全其美,你說是嗎?”

“是的?!彼f的不無道理,我不再反駁,免得讓自己臉上難堪。

“好,那就這樣吧,你帶上BB機,有事我CALL你,好嗎?”

“好吧?!蔽医舆^BB機,準備和英姐說拜拜。

“記住,顯示的是廠里的電話號碼你就復,不熟的號碼別理它。”在我走出廠門時,英姐追上來,特意叮囑我道。

“沒問題?!?/p>

離開工廠后,我坐上經過東莞的中巴車去廣州,到中堂鎮時,遇上了大堵車。據下車去前面打探消息的中巴車售票員回來說,兩輛大貨車在前面撞車了,還撞翻了一輛中巴車,兩邊的車道都堵住了,連交警和救護車都進不來?,F在已經堵了一兩公里,要想疏通,至少要一兩個小時。

要堵一兩個小時?車上的乘客不干了,有乘客提出要退票。進了口袋的錢誰愿意拿出來,售票員想,我不賣你豬仔你就燒高香了,還想退錢?沒門。于是,那個滿臉雀斑,臉上涂了半公分粉底的售票員站在車門處,看著外面的風景裝作沒聽見。

說要退票的乘客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一個一米八的高個子男人站了起來,似一座鐵塔般聳立在車廂中。見售票員不搭理他,走過去就想拉售票員斜挎在肩上裝錢的挎包。

司機早就注意到了車廂中的異常,手里拿著一把大號扳手沖著鐵塔說:“死撈仔,你是不是想搶劫?”

“你車又走不了,我拿回我的錢有錯嗎?”

“有錯嗎?什么是你的錢,上了車買了票就是我的錢,想搶,我讓你去吃牢飯。”售票員轉過身,一雙吊梢丹鳳眼死死地盯住鐵塔,對司機喊道:“強哥,用車載對講機呼叫公司,請附近的治安隊過來。青天白日的,有人敢搶劫,還有沒有王法?”

聽到治安隊三字,一米八的鐵塔嚇得一屁股坐在中巴車的過道上,嘴里求饒道:“小姐……”

“你罵誰是小姐?”改革一開放,一個高貴的稱呼變成了一種職業,聽到小姐兩字,售票員揚起票夾就往鐵塔頭上招呼。

“不,不,靚女,我不退票了,你別報警好嗎?”鐵塔雙手抱頭,求饒道。

“遲了。不讓你吃點苦頭,你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笔燮眴T態度囂張,嘴上說著話,手上打人的動作一點都不含糊,打得雙手抱頭的鐵塔眼淚都掉下來了。

“靚女,你就行行好,讓我下車吧,我不要你退錢了!”

“行,下車可以,退錢不行。”司機見鬧得差不多,已經震懾住乘客,急忙打圓場道。

售票員見目的達到,示意司機打開車門,罵罵咧咧地趕鐵塔下車,在鐵塔下車后,還不忘沖他的背影吐了一口濃痰。

在鐵塔與司機和售票員爭吵至被趕下車的過程中,我和其余的乘客自始至終都沒幫他說半話,為了自保,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趕下中巴車。不是我們冷血,而是在外面流浪的日子里,受過太多的不公平和委屈,僅有的同情心都變得冷漠了,所有的不公平都變得很平常。

大約過了十分鐘,我掛在皮帶上的BB機響了。因為一路上BB機響過幾次,都是陌生號碼打過來的,并沒引起我太多的重視。這一次也一樣,我只是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也就是這一眼,我背皮一麻,冷汗從毛孔滲出浸濕了汗衫。真的是怕什么來什么,這次CALL我的是廠里的座機號碼。還真被英姐說中了,廠里還真的會有事。

堵車的地方不是市鎮,連士多店都沒一個,更不用說公用電話了。

廠里的電話不復是不行的,我對司機大佬說:“大佬,麻煩你開下車門,我要下車。”

“老板,堵車時是不能隨便下車的。不然車動的時候我找不到你怎么辦?”司機一路上聽到我身上CALL機響個不停,以為我是什么大老板,對我說話還算是很客氣的。

“司機大佬,麻煩開下門。廠里有事,我要去復個電話。”

“那車動了怎么辦?這附近又沒電話亭,我不可能停下等你一個人的?!?/p>

“沒事。假如我沒回來你們就走吧,不用等我。”現在等了快一個小時車還沒有動的跡象,假如等得太久,就算到了廣州,哪怕只是和女朋友吃個飯,今晚也有可能趕不回工廠。明天上班遲到,老板和英姐不剝了我的皮才怪呢。實在趕不上車的話,就只能寫信和她說聲抱歉了,大家都是打工的牛馬,相信她是能理解我的。

“你下車可以,但是不會退錢的。同意就下,不同意就老實坐著?!笔燮眴T插話道,這個丑女人說話比司機說得難聽多了。

“好吧。”進了老虎口中的碎肉,想拿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爽快點,免得給自己氣受。

司機聞言,打開了車門,我沿著國道往萬江區方向往回趕,希望能找到公用電話,給英姐復機。

我沿路走了好長時間,才看到一個士多店內有公用電話,一問價格嚇了我一大跳,三塊一分鐘。

三塊錢一分鐘?按這個單價,我一天的工資還不夠十分鐘電話費,打不打?不打的話,英姐肯定會生氣的。打吧,這個單價實在貴得肉痛。為了不惹英姐生氣,最后還是一咬牙,在士多店老板的白眼中拿起話筒給英姐復機。

英姐守在電話機前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電話剛一接通,立即傳來英姐劈頭蓋臉的訓斥:“阿迪,你死到哪里去了,這么久才復電話……”

我對英姐的為人很熟悉的,哪怕再急,她不先罵上一兩分鐘,在氣勢上壓倒你她是不會說正事的。而且解釋也沒用,為了讓耳朵少受點負能量的污染,我把話筒放到稍微能聽到她聲音的地方,直到她罵得差不多了才把話筒放到耳邊。雖然我還沒結婚,但我知道在女人發脾氣時不要和她講道理。因此,為了平息英姐的怒火,我直接問她道:“英姐,什么事?要不要我立即回來?”

“你還算識趣。立即給我滾回來,三十分鐘后,有回香港的拖掛車,老板吩咐把這幾天要回香港的貨物捎回去?!?/p>

“三十分鐘?我現在在中堂,三十分鐘到不了。”

“再遲不能超過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也不行啊。前面車禍,把兩邊的路都堵死了,根本沒有回厚街的車?!?/p>

“那我不管,反正我讓你半小時回來就要半小時回來,差一分鐘都不行。”英姐把她不講理和高高在上的個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要不我坐摩托車回來吧?”

“行,只要你能準時回來,摩托車費我給你報銷。”英姐雖然為人刁鉆,慷老板的慨還是很大方的。

掛上電話,三分鐘,九塊錢。商店老板收完錢后,立即變了狗臉,滿臉堆笑地問我:“老板,你剛才在電話中說要坐摩托回厚街。我也做摩托車出租,要不就坐我的吧。我給你優惠,五十元,怎么樣?”

“五十塊?”

“老板,我的價格很優惠了,昨天我送個老板去厚街,他給了我八十呢。老板,相信我,我人老實,不會騙你的?!?/p>

我信你個鬼,我又不是你老丈人,收別人八十只收我五十,還是我長得帥,你想招我當上門女婿?我還價道:“二十。”

“不行,最低四十?!笔慷嗟昀习褰ㄗh道,“要不你打個電話向你老大匯報,我和你老大親自溝通,怎么樣?這樣你也不用擔責任?!?/p>

“好。”老板的建議不錯,我又給英姐打了電話,把情況向她說了一遍,然后把話筒遞給士多店老板。士多店老板用白話說了幾句話后,雙方達成了協議。

士多店老板掛上電話,填寫了一張收據后對我說:“走吧,我和你老大說好了,車費的事你不用管了。”

“電話費多少錢?”

“不用了,我加到車費中去了?!?/p>

士多店老板騎摩托車的技術真不錯,一路抄近道,在半個小時內準時把我送回了工廠。

到廠門口時,遞給我一張80塊錢的收據讓我付40塊錢。我不解地望著他,他解釋說,他和英姐說好了,80元的收據他收40,剩下的算是英姐的勞務費。

我算是明白了,他說昨天送人到厚街是80,原來還真的是真的,合著我坐次摩托,他和英姐都有40元的收入。我正在考慮這錢給還是不給時,英姐在辦公室里透過玻璃窗吩咐我給錢,進去后她給我報銷。

有我在工廠,回香港的產品很快就處理好了。剛剛好,回香港的拖掛車也來到了廠門前。沒有搬運工幫忙,我只得一箱箱地把貨物搬到車廂內。司機大佬坐在椅子上,蹺著二郎腿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催我,說是有人請他喝茶,讓我快點搬,別影響了他回香港的時間。

我這人好說話,搬得滿頭大汗,終于把貨物搬上了車。司機大佬說了一句唔該,跨上駕駛室,關上車門,一踩油門,一股黑煙在廠門口擴散完后,拖掛車已經開上了回香港的國道。

英姐說聲辛苦,接過我手中的收據,讓我簽上大名,麻利地甩給我四張大團結。

我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老板從香港回來后,英姐悄悄找到我,說,假如老板問我摩托車車費時,我要說是我自己做主的,與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感到奇怪,才幾十塊的事,憑著英姐和老板的關系,根本不算回事,英姐在緊張什么呢?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幫她搭句話就搭句話吧,只要和英姐搞好關系,我在廠里的日子會好過得多。

一連幾天,廠里風平浪靜。唯一與以前不同的是廠里多了一個文員,協助英姐處理廠里的事務。英姐呢,也比平時隨和了許多,偶爾還會和我開一些無關痛癢的玩笑。不過,我覺得事情并不似表面上的平靜,有一種暴風雨即將到來的預感。

靜好的歲月并沒過多久,大約在三個月后,老板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拿出士多店老板寫的收據問我:“這是你坐摩托車的收據嗎?”

“……”老板說話的香港味很濃,我沒有聽明白,不解地望著他。

老板示意新來的文員小娟,用普通話向我解釋道:“老板問你,這是不是你坐摩托車的車費收據?”

“是的。”

“車費真的是80元嗎?”

“是的?!苯裉炖习迨窃趺戳耍郧安皇菍τ⒔愫灠l的報銷單審查得很隨便嗎?更何況這錢也不多,怎么會追著不放呢。我不敢去揣測老板的想法,咬著牙堅持自己最先的說法。

“昨晚我和老板兩個人搭摩托去中堂鎮,你知道摩的佬收了我們多少錢嗎?40塊。聽清楚了,我們是兩個人才收40塊,你一個人花了80元,你以為老板是傻子,會相信你的鬼話?”小娟咄咄逼人地追問道?;蛟S她覺得語氣過于嚴厲,接著恢復了她平時嬌滴滴的聲音問我,“我和老板都是知道你的為人的,只要你說實話,老板不會責怪你的。不過,你要是敢幫某些人打掩護,到時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娟姐,我說的都是實話。我被摩的佬騙了,要不這錢我自己出,你就不要再問了。”問到這里,我心知肚明,他們并不是針對我,針對的是另有其人。但這兩人我都得罪不起,只得打落門牙肚里吞,把錯攬到自己身上。

“是真的嗎?”聽了我的回答,小娟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走出辦公室,到廠門口接了一個人過來。我一看,愣住了,這不是當初送我回廠的士多店老板嗎?不知他們是怎么找到他的。

“你說說,你送阿迪回廠時到底收了多少錢的車費?這張80元錢的收據是怎么回事?”小娟對士多店老板說的話看似語氣平淡,但總讓人感到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感。

“我收了40塊錢車費。本來平時我們一般是收30元,這位老板打電話回廠時,你們廠的一位大佬說讓我開80塊錢的收據,給我40塊錢車費,我就照做了?!?/p>

“阿迪,是不是這樣的?!?/p>

“不是的,摩的佬說謊,他是個騙子。他見我急著回廠,故意抬高車費,現在還倒一耙,誣陷我們廠的人。”雖然我知道他們針對的是英姐,但話已出口,假如我現在改口的話,不僅得罪了娟姐,還得罪了英姐,以后在工廠里根本沒法混。

老板見我不改口,知道說得再多也沒用,讓娟姐給了士多店老板三十塊錢,把他打發走了。接著憤怒地沖我揮揮手,讓我也滾蛋。

在我出門時,聽到老板用廣東白話問娟姐:“你對工廠的情況熟悉得怎么樣了,如果你能搞定的話,我直接讓她走,沒必要去搞這些小動作。”

“老公,你讓她滾吧,她走了廠里不是還有阿迪嗎。有他在就行了。”

“也是?!?/p>

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只是不會說白話,聽懂還是沒問題的。原來娟姐也是我們的候補老板娘啊。不過我還是很開心的,這段時間的拼命干活,終于得到了別人的認可。

當天晚上,老板辦公室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誰輸誰贏我不知道,只是聽門衛說,英姐是在半夜時分哭著離開工廠的。

難道英姐做了這么長時間的老板女朋友,就這么容易被小四趕走了嗎?

后來發生的事情證實了我的猜想。第二天英姐沒來,娟姐舒舒服服地坐在英姐的椅子上,雖然臉上抹了厚厚的粉底,也難掩她內心的得意。第三天英姐也沒來。第四天,英姐來了。

不僅她來了,后面還跟了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老板一見到貴婦人,臉色立即變得很不自在。觍著臉問道:“寶貝,你怎么來了?”

“我不來你的兒子就沒了?!辟F婦人掏出一張孕檢單,狠狠地甩在老板的臉上。

“兒子,什么兒子?”老板一臉懵逼,“你不是不能生嗎,我怎么會有兒子了?”

看樣子傳言不錯,老板娘年輕時為了給老板賺錢開廠,做過一段時間男人的生意,高頻率的工作導致不孕不育,因此她只要老板對她好,她一般不會干涉老板的私生活。

“我不能懷孕,難道別人也不能懷孕嗎?”貴婦人把英姐拉到面前,“是她,三個月了。”

“真的?”老板顧不得老婆就在面前,拉著英姐的手問道

“是的,”英姐點點頭。她的聲音不大,但在娟姐聽來,簡直是晴天霹靂,驚得手中的杯子啪的一聲掉到地板上。

最后,老板關上辦公室的門,不知他們在里面說了些什么,到中午時,三個女人親密得似親姐妹一樣,勾肩搭背地和老板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這也太亂了吧,比宮斗劇演得還宮斗劇。我想,到哪里都是打工,還是離開算了,不要為了三兩碎銀,把自己搭進去,到時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還是低估了宮斗劇中小人物的命運的艱辛,我以為只要我愿意離開,就能笑著對大家說聲再見。沒想到我把辭工書遞給老板時,老板以為他看到了大怪物。這也難怪,當然找工難,只有廠里炒人,從沒有人會主動離職,特別是我這種管理崗。老板不解地問我:“阿迪,你要辭工?”

老板的港味普通話不是說得很垃圾嗎,怎么這次我聽得清清楚楚的。我點點頭,道:“是的,老板?!?/p>

“阿迪,我勸你不要辭工,我保證,只要你能做到年底,我一定帶你去香港玩一次,包吃包住包玩,對,還可以帶上你女朋友?!?/p>

“不了,這段時間做得太累,我想回去休息幾天,恢復好身體再另做打算?!蔽艺f的是實話,每天滿負荷地運轉,我發現身體這臺機器好多零件都有問題。特別是胃,因吃飯不準時和暴飲暴食,時常又脹又痛,我真害怕不知在哪天晚上躺下去,第二天起不來。

“阿迪,不要走,我給你加工資。加二百,不,三百,怎么樣?”

“不,”我還是搖搖頭,一個月加三百是很多,比一個普工一個月加班加點的工資還要多。但我現在需要的是休息,我不能因為錢拖垮了身體。更何況三個女人一臺戲,我無法在這臺戲中找到平衡點,總有一天我會成為背鍋俠,被人趕出廠門。

“阿迪,你不要不知好歹,我都答應給你加工資了,你還要走,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真的一定要走嗎?”

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都不是,就是一個出賣時間換取報酬的打工仔。正因為我是卑微的打工仔,我也有自己的人格和想法,不希望自己成為宮斗劇中的犧牲品。我堅定地點點頭,氣得老板一蹦三尺高,氣急敗壞地罵道:“你這個死撈仔,別給臉不要臉,你敢辭工,工資一分都沒有。滾,你滾?!?/p>

見老板發怒,老板娘事不關己,態度平靜;娟姐正準備往廠里塞自己人鞏固她的勢力,自然是樂享其成,對我的離開是求之不得;只英姐勸我不要惹老板生氣,好好說話,繼續留下來。

我知道英姐或許是真心,但我知道這種情況遲早會來,現在走還能保住一點臉面,等到他們要趕我走時,會把我的面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幾腳的。我謝絕了英姐的挽留,把廠牌扔在老板面前的桌子上,向廠門口走去。

“阿迪,難道你就這么走了,不要工資了嗎?”英姐或許是好心,或許是害怕我離開后,娟姐的人來了,影響到她在廠里的地位,追到廠門口提醒我道。

“不會的,老板不敢卡我工資的?!蔽覍τ⒔阏f,“你去和老板說一聲,如果我明天回廠時拿不到工資的話,我一定會做個好市民,不介意把這段時間的進貨單和出貨單寄給海關,特別是在內地采購的進貨單,我都會無償地送給海關做處罰的證據?!?/p>

“好吧,阿迪。你別沖動,我去和老板好好說說,他不會扣你工資的?!庇⒔阕匀恢肋@其中的厲害,對于三來一補小企業,全部從香港采購原材料的話,是沒多少錢可賺的。要賺錢,只能從國內采購,賺取原材料上的差價。這要真告到海關的話,對工廠幾乎是致命的。

“好吧,我等著。”心想,小樣,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那不是白混了。

果然,第二天我來到廠門口時,英姐早早地在那里等著。見到我后,立即給我結算清了工資,還遞給一個小紅包,說是對我的補償。希望我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老板一馬。

英姐的面子在我出廠后雖然并不值錢,不過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答應了她的請求,結束了在這個廠的牛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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