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借給我克里希拉姆提的兩本書,一本是《最好的教育是愛》,一本是《心靈日記》。后者讀起來特別有感覺,大概我最近在寫作的關系。
寫作給了我一種觀察的動力。當我走出樓下的鐵門,我不能在文章中說:哦,樓下的樹木由紫色變成了桃紅色,又變成了綠色。那樣一點意義都沒有。就好像我和朋友吃完飯,我不能說:“我和某個人一起吃的”一樣。我必須知道名字,還必了解。
又比如我寫一個老人,居然想不起來她衣服和褲子的顏色、走路的樣子、說話的神態(tài)。世界,像是一輛呼嘯而過的汽車。我于是開始了一種叫“筆如潮水”的練習。我想象筆如潮水一般,從指尖向外漫延:鍵盤、天藍色鼠標、黑色鼠標墊、綠色水杯……從外形到材質等,用文字將他們淹沒。萬事萬物開始在眼前呈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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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日記》是一本關于心靈漫延的書,確切來說,他是克里希那穆提1973年到1975年的日記集。
只是為了理解,我粗略地將每一篇日記分成三部分:時間、萬物的狀態(tài)、見解感受。
首先是日期,很簡單。
然后是整段整段關于花草樹木、云雨山水、蟲魚鳥獸、人物或者事物的本來呈現(xiàn)——我說呈現(xiàn)而不是描述,或者描寫,因為描述是作家的事情,而描寫是老師們喜歡說的詞語,作者都不是——他不以一個觀察者的角度來觀察,觀察者是消失的。
他化為了宇宙萬物的一員,與他們共運命共呼吸,然后用他的筆,將他們的本來狀態(tài)呈現(xiàn)出來。我想這也是為什么,克氏在日記中不用“我”,而用了“他”。
最后,就進入的克式的見解和感受階段。有時候最后的落筆又會回到萬物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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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一般讀者來說,這不是一本容易進入的書,因為絕大部分是花草樹木以及作者的見解感受,沒有對話和情節(jié),風格上則平實自然,緩緩而出。
但我找到了一個好的切入點,即克氏關于“冥想”的見解和感受。它能幫助我們迅速進入這本書,而一旦進入,就能獲得對于周圍事物,全新的看法和感觀。
還有一點,在進入克氏的世界時,最好把所有所信仰的宗教、圣人、上帝、知識、大師、老師、名人名言、條條框框,先放在一邊,這樣更容易進入——它不需要這些常用的拐杖,它不像遠行,帶的裝備越齊全越好,它更像是下河游泳,穿的越少越好,最好是什么都不穿不帶,包括思想。只和自己在一起!
但關于冥想,他的看法很簡單:“任何有意識的、刻意的冥想都不是真正的冥想。冥想是不經(jīng)意間產(chǎn)生的,不可有意為之。你只要意識到你在想什么、做什么就行了。”
他的話簡單到不需要我多說一個字,只有繼續(xù)引用原話——來自他的《生命之書》:
“譬如你正在開車或坐在公交車里,正跟人喋喋不休的閑聊著,或者正獨自在樹林里漫步,看著蝴蝶在風中舞動,這時如果能毫不揀擇地覺知這一切,便是在進行真正的冥想了。”
“覺察每一個念頭,知道它背后的動機是什么,就是在冥想了。”
“冥想不但是一種連續(xù)不斷的自我覺察,同時也是持續(xù)不斷地放下自我。”
他在《心靈日記》里,有更直接的見解:
“冥想領域任何權威都是對冥想的否定。所有知識、概念、榜樣在冥想里都沒有地位。只有完全排除冥想者、經(jīng)驗者、思想者的影響,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
我的理解就是,現(xiàn)代的我們,學習如何吃飯、如何睡覺、如何管理自己,甚至連喝水、呼吸都要學,所以產(chǎn)生了大批量的經(jīng)驗者和思想者,但是克氏提倡去掉這一切。這個想法看起來很偏激,但其實仔細想一想,卻非常自然。
他說的冥想就是不帶偏見地觀察自己的身心、留意自然的變化,關心周圍的人,難道這些東西需要學嗎?難道坐看花開花落,笑觀云卷云舒,需要學嗎?難道傾聽水流鳥鳴、朋友傾述,這些也需要學嗎?
因此,當我們糾結該早上冥想還是晚上,或者各種不同的盤腿方法時,克氏所說的冥想,顯得更加自然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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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地方入手,再來讀這一本日記,自然和人心純凈的愛和美,傾瀉而出:
“次日清晨,一切都是那么清澈,那么藍,天空干凈柔美,山峰高聳,一派靜謐,彰顯著永恒的氣息,在清晨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鵪鶉在喊叫,好像急切的需要什么?哀鴿在嚶嚶低語,調(diào)子輕柔又低沉,反舌鳥在天空盤旋,翻了個筋斗,好像對這個世界非常滿意。”
“一個小孩認出了我們,微笑著向我走過來。我們手牽著手走了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嗯,我們快走到她家時,她就揚起小手向我告了個別,跑了進去。”
這最后一段,讓我想起了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里綠蒂在井邊打水,維特親一個小女孩場景。多么的純真而自然。
能夠體會到這種純真和自然,我覺得就是讀懂了這本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