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時候上馬哲課，老師點名，我講西西弗斯，一位同學(xué)講向死而生（不是李開復(fù)那個）。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徹頭但不徹尾的悲觀主義者。后來他休學(xué)，窮游，先是國內(nèi)，后來到尼泊爾……

再后來呢？我很佩服他的勇氣，也把他當作精神上的一個希望（就像海德格爾說的那種存在）。再有他的消息是在朋友圈，他在柬埔寨車禍去世……不像勵志故事和心靈雞湯寫的那種說走就走的旅行。

這也不是負能量和反雞湯。我想說的是死亡，或者說詩人之死。木心說“寫作，論你尊敬者，“論”字放在后，論你不很尊敬者，“論”字可放前面。論不及水準者，不用“論”，起個別的題目”。我對死是超乎尋常的恐懼，恐懼到向往。說白了這個哲學(xué)（詩歌）命題不敢用“論”，因為是我（而非它）不及水準。

文學(xué)永恒的話題總是關(guān)乎人類的，愛情被人家寫到極致，還有生（存在）上升到各種主義，而已知人類文化中也沒有不關(guān)心死的。譬如原始人的總的觀念是以某種方式否定死亡，而對為何死亡并不在意；現(xiàn)代醫(yī)學(xué)上的死亡包括非感受性與非反應(yīng)性、無運動與呼吸、無反射作用及腦電圖平直。等等。

有人說偉大的詩人必定寫死亡（寫死亡的不一定是偉大詩人），有時候更偉大的是詩人之死。我看過人家用紀伯倫的《詩人的死是生》出題目，問青年詩人為什么一遍遍呼喚死神的降臨，答案是:窮困潦倒、飽受排斥、缺少愛、渴望解脫?？尚杀覠o力也無心辯駁。但是他們有力，海子、駱一禾、顧城、朱湘、王國維，濟慈、雪萊、拜倫、普希金、荷爾德林，還有梵高、尼采……并非都是詩人或自殺，他們的名單羅列起來就是人類閃耀的群星，雖然人們通常并不關(guān)心這些。

但他們也不關(guān)心。因為很難，因為不喜歡人類，與人相處是孤獨和痛苦的。更何況要解釋什么呢？于是總要有神的旨意，即便是造神也要有的；然后肢解自我，然后構(gòu)建。死，然后生！

“我所有的微笑都真誠/最快樂的時候都悲傷”，我寫下這“超人”的句子，然后買的書就到了。拆封的時候最輕松，讀書的時候最痛苦。因為你只能聽不能講，老處男、瘋子、魔鬼……要跟人相處總是很難的，不管是活人、死人還是超人。

木心說:彌諾陶洛斯，象征欲望。建筑師代達羅斯，即制造迷樓者，象征制定倫理、制度、道德、條例者。迷樓，象征社會，監(jiān)囚人，人不得出，包括婚姻、法律、契約。在社會中，人進入店，見食物，不能拿，因沒有錢，拿即犯法。動物見食便吃。建筑師也出不來，作法自斃。唯一的辦法是飛。飛出迷樓。藝術(shù)家，天才，就是要飛。

所以藝術(shù)家、詩人最好是泛神而非無神的，是酒神精神而非日神精神的，是熱愛太陽而非人類這堆灰燼的……凡此種種，仿佛死是必要的渴望的且神圣的。駱一禾說海子的死讓他的詩歌進入了可研究的行列。這可能是藝術(shù)的奴役，但不是所謂的世俗價值?；蛟S正如崔衛(wèi)平所言，它（指海子的詩歌）集中了我們這些和他一樣的人全部的死亡和疼痛，全部的嗚咽和悲傷，全部的混亂、內(nèi)焚和危機……但我想說這可能不是全部，因為死亡，海子本身成了一首自我完成的大詩，這是我們無法企及的也不敢奢談的。

從我有認識開始，就很恐懼死，甚至寫過葬禮詩；可是我從未曾觸及死亡的內(nèi)核。雖然我也渴望站在麥地里畫石頭，向往生命的大詩。但就像是飛不高的伊卡洛斯，終究要被海水吞沒?！败浫踔私K將被命運所拋棄”，“在這樣的棄絕中/一切純凈皆被鍛造”。“信仰神圣事物的，只有那些自身神圣的人”，所以貪戀生的人，沒有資格仰望神的家園。

最后再回到人，上個月17號，學(xué)校有個女生自殺，這次是陌生人也不知道原因，我還是發(fā)了些東西:比之，我并非熱愛生活，只是貪生怕死。這里再多加一句注釋，我熱愛生，也信仰死！

書目:加繆《西西弗斯的神話》、木心《文學(xué)回憶錄（上下）》、崔衛(wèi)平《積極生活》《不死的海子》、茨威格《與魔鬼作斗爭》、楊足儀《死亡哲學(xué)十二講》、余徐剛《海子傳:詩歌英雄》、《梵高畫傳》，荷爾德林、海子、顧城等詩集，還有一些不記名字的文章和一本寫三位詩人之死的書（其中一位是顧城）。